目前为止,他们来梵皇经历的一系列事端里,夹了两封搅弄风云的信。
有了雷伯恩背后那根“定海神针”,相当于被“买一送一”了张保命符,冷沦靳本来也没多在意宪兵队那几个小喽啰,这会儿更是沾了七爵的光,拉开张椅子,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接着从口袋里取了样东西。
莫奈:“这就是那封告密信?”
冷沦靳点头一应,他之前去了趟邮局,通过一点人脉,拿到了这封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的信。
据冷沦靳所知,送信的邮差是在一家24小时不歇业的报社窗口拿走这信的,发信人从头到尾没露过面,邮差跟往常一样,把信装进邮包,蹬着快退休的自行车,在一个颇为寻常的晚上把信投进了邮箱,全然不知里面包藏着一个人的祸心和一群人的天翻地覆。
“这告密信送的大喇喇的,生怕别人不会把矛头指向阿西莫夫,手段非常低劣。”肖故不解,“如果送信人真的是雷伯恩,他为什么这么做?艾萨克根本没有动手,雷伯恩一封信送出去,他们的关系算是彻底决裂了,难不成是为了报复艾萨克不听号令、脱离控制?可这么一桩案子,等风头一过,再出点钱打点一下,实在擦破不了艾萨克半点儿油皮,雷伯恩不像这么没脑子的人,是艾萨克蠢还是他蠢?想想都有点儿……”
冷沦靳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又是没脑子又是蠢的,冷冷一瞥他:“艾萨克这个人满城找,找到给我盯牢了,不要放过。”
莫奈十分警觉:“老大,你怀疑什么?”
冷沦靳捏着告密信一角,忽然低低开了口:“听说过姑息养奸吗?”
所谓姑息养奸,简单来说就是故意“帮”对方做错事,由着那个人在前期犯点无关紧要的“小错”,权当不知,甚至创造机会给对方犯错,在达成根本目的前不打草惊蛇,等到大错酿成,再名正言顺地斩草除根。
冷沦靳分析道:“这种计谋的高明之处在于处处是阳谋,故意纵容、包庇,甚至在整个过程里跟对方‘统一战线’,最后抽身的时候再杀个回马枪,哪怕整死你也是你犯错在先。”
不纯的动机、斗兽场的私密谈话、完美的谋杀、告密信,还有种种无懈可击的巧合……
雷伯恩是个神机妙算的阴谋家,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相处模式尴尬非常,冷沦靳真的很有意愿跟他交个朋友——就连正常人如何思考、如何破案的思路,都被他轻车熟路地掌握了:通过杀死一个普通人来除掉一个有信誉风险的手下,这是一个沉没成本最低的方案,而要艾萨克动手的方法很简单,随便给那人安插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身为下属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儿,而既然反水的人从一开始就难以控制,后续让“共犯”变成“受害者”就是一环套一环的事,罪状自己已经“供认不讳”,大众更不会为该死的人辩解。
可又像冷沦靳对雷伯恩说的,这看似合理的推断中包含着太多疑点。
这些年艾萨克跟着雷伯恩,可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受到不少血族的敬仰,哪怕出身见不得人,很多人却只敢在背后嘴碎,明面儿上一律敬着。事实上,服从雷伯恩,受他驱使、为他调令,是一件两利俱存的事,投靠第二氏族的好处比背叛第一氏族来得轻松、来得多吗?还是说阿尔文比雷伯恩更狠、比雷伯恩掌握了更多的资源和权力?亦或者拜得维托近些年有望压过凯邦迪克,成为血统区新一任霸主?
动动手指头的事,艾萨克会不做吗?他难道不知道雷伯恩对他心怀芥蒂?
铺开的老报纸上报道的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受当时技术所限,那年岁用纸面传播大事记的方式非常时兴,而且能装逼,时过境迁,当年的蛛丝马迹如果还有一丝丝遗存的话,从这上面最能品出端倪。
还有,雷伯恩刻意把那本毒药学的书送到他跟前,冥冥中,他想隐晦地说什么?
千头万绪齐刷刷涌进冷沦靳脑海,这个当口,一道黑影灵活地从窗口翻了进来。
是里德。
里德从兜里掏出一瓶白色药膏,交给冷沦靳,装模作样地瞒住了那只隔墙的耳朵,然后几步靠近,附耳把黑市的近况和梵皇外的种种作了个临时汇报,最后,他提到了山包上那具无名的尸体。
“是具成年男尸,老大,据我初步判断,那种杀人手法像是……”
冷沦靳如有所感,倏地一抬眼。
雷伯恩从伯爵府出来时,已过黄昏,夕阳西下,月亮被一双隐形的大手缓缓托上来,荡悠荡悠地挂在天边,乔托等在外面,雷伯恩一上车,立马催缰离开。
“抱歉,我来晚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人放下咖啡杯,十分有修养地说:“不,是鄙人早到,不是您来晚了。何况,即便您迟到了,一定也是身不由己。”
古铁雷斯是个年逾五十的体面人,两鬓微白,用过染发剂,可时间一长,还是有稀疏的灰发冒了头,他五官端正,年老后的身材并不走样,依稀看得出当年丰神俊朗的影子,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夹着的仿佛不是沧桑疲惫,而是保养得体的翩翩风度。
而这位面容整肃、自制力极强的事业型强人不久前也是狂欢节事件中的隐形受害者,雷伯恩见到他时,古铁雷斯正坐在一张轮椅上,除了胸针上有几缕别样的丝线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见客的场合,也依旧保持着某种缅怀的姿态。
雷伯恩不动声色地瞄过半开的书房门,看见了用方形玻璃和红布呵护着的某样东西的一角,从善如流地夸赞,虽然也不知道在夸赞什么:“伯爵好雅兴。”
“鄙人的弟弟久仰七爵大名,今天冒昧请公爵到府上一聚,希望没有冒犯贵客。”
单看长相,古铁雷斯俨然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峻气质,说起话来却堪称温和,岁月史书好像只在他的年龄上胡乱划了两下,压根儿没累加到他的肉体凡胎上。
雷伯恩单手支着额头,胳膊肘下压着毒药学的书,又想起那个从报纸上看来的英文名,呢喃出声:“白兰夫人……”
狂欢节过后,梵皇的秩序又在熙攘声中恢复如初,十字路口人流如织,行至半道,乔托不得不停下马车,等前面的人先过。
停车的间隙,他大体扫过了街墙,古铁雷斯手下的人办事利落,行动力高到进伯爵府前还张贴着的缉拿告示,出府后就已经一张不剩了。
乔托冲马车里面说:“传闻说古铁雷斯和自己的亲弟弟井水不犯河水,但知情人透露他们兄弟两个私下交恶,古特雷在世时名声很不好,还跟他大哥抢过人——首领,这位伯爵的亲笔信真是‘友情赠送’吗?”
“当然不是,他在试探我呢。”雷伯恩闭目养神,轻轻地说,“古特雷跟古铁雷斯同父异母,还喘气儿的时候跟费尔德手下的一个领主私交甚笃,我说到这儿,这下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