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沦靳眼神似刀,切割着雷伯恩天衣无缝的微笑。
雷伯恩的笑分很多种,然而真心实意的几乎没有,虚情假意的一抓一大把。他好像一只经过妙思打制的琉璃,流光溢彩,每一束光打过来,都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算不上稀客,我在这儿‘借住’过一阵,熟得很。”冷沦靳进了书房,抬手锁上门。
“锁门干什么?”
“锁门好办事。”
“办什么事?”
“你说呢。”
雷伯恩颔首笑了下,居然显出了一丝正人君子的风度:“冷沦靳,我不跟人偷情。”
“想哪去了,你浑身上下有哪个地方让我馋的?”冷沦靳褪下外套,扔在艾萨克坐过的地方,他打量着雷伯恩,忽然说,“你怕血?”
冷沦靳从拍卖行出来直奔魔夜,尽管只动过一次手,也尽量避开了混战,外套上还是无可避免沾上了肃杀的血味。
雷伯恩扶了扶眼镜:“我是血族,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对,我忘了,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以鲜血为食,怎么可能怕血。”冷沦靳煞有介事地点头,自己也意识到话里的矛盾,接着他突然瞬移到雷伯恩跟前,扣住他的后脑勺,“不怕血,事情就好办了,等会儿我大开杀戒的时候,你最好眼也不眨。”
雷伯恩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神色十分平静:“你在说什么?还没问诡谲领袖深夜来访,有何贵干——是打算烧了我这里的贵干吗?”
“烧了也不错,我给你挪个窝,去我那儿住两天,让我也款待款待你,怎么样?”冷沦靳皮笑肉不笑。
雷伯恩并不委婉地说:“不怎么样,我睡不惯别人的床。”
冷沦靳讽刺:“睡不惯别人的床,睡得惯宾馆的?”
雷伯恩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绽出一个“不便言说”的笑,说:“也睡不惯,不过上面有我情人的味道,我闻着安心。”
在气人方面,雷伯恩也是一等一的奇才,他逢人就笑的本领像是练习了百来年,无往而不利,冷沦靳很久之前就想撕开他的伪装,像撕开一块遮羞布一样,三番两次没能成功,几乎成了遥不可及的事,只在刚才他脱外套的时候,看见雷伯恩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才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然而就在刚刚,他发现这一点聊胜于无的把柄对雷伯恩来说没什么“威胁性”。
雷伯恩也不想弄得太过分,指指桌上的杯子,讨巧地说:“我还有咖啡呢,先生。我好像忘了喝咖啡了。”
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说他真的聊渴了。
“关我什么事,你先生我今晚一口水没喝,不也没渴死吗?”冷沦靳捏着他下巴,“雷伯恩,你什么时候能不装,我次次见你你次次在装,有意思吗?往我桌子上丢卡片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把我抓来血统区的时候,算盘不是很响?二次血祭想把我踹进狼人肚子里的时候,气势不是很足?还有秦山晚宴上,你给我下套的时候,那么无辜,变着法儿地给我塞人,拍卖行的威廉先生,你玩儿够了吗?嗯?”
“说话办事前,要谨遵一句名言,‘切勿大惊小怪’。”雷伯恩捏住冷沦靳手腕,把他扯近了,他用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不容摆脱的意味,“话说到这份儿上,明摆着是来兴师问罪了。冷沦靳,你回血统区发家立业,怀了哪门子勾当,自己心知肚明,需要我提醒你?”
冷沦靳说:“家?这话说早了,我孤家寡人一个,还没个夫人整天对我嘘寒问暖、问我穿衣吃饭。你想替我物色一个?”
雷伯恩:“几个意思,回来讨老婆来了?”
“算是。”冷沦靳把他勒进怀里,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最重要的是锁住你、囚禁你,像你当初对我那样,通通回报回去。”
雷伯恩被他勒紧了,小臂一伸一缩,抵住冷沦靳胸膛,拉开两人距离:“讲点道理,半年前我对你好吃好喝,哪点亏待了你?至于什么卡片——有人栽赃陷害,你不明察秋毫,反而倒行逆施,要来怪罪人?”
“你的舌头会哄人,也会骗人,假话太多,你自己信吗?”冷沦靳练得一手擒拿,拧过雷伯恩手腕,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血祭用活人当祭品觉醒暗羽之力,我没缺胳膊断腿跑出来,还得对你道声谢,是不是?”
雷伯恩:“不客气。”
冷沦靳被他一堵,也算见识了把雷伯恩舌灿莲花下的“无耻”,他把雷伯恩抵到桌角,说:“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让艾萨克乔装成你,可你也不信任他,你这个十分心仪的下属知道自己跟着的人佛面蛇心,两副面孔吗?”
雷伯恩对冷沦靳知情魔夜“窝里斗”这件事坦然自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以为他会背叛我?就因为我没给他地位、权力、钱财和美人之外足够的信任?”
冷沦靳几乎要双手双脚为他鼓掌:“高明。你就是这样招揽人才的?”
“不然呢,靠献身吗?那我早成破烂一个了。”雷伯恩反唇相讥,“血祭的噱头不是出自我,我不会蠢到宣扬那种事,抓人充其量是做做样子,血统区一惯黑吃黑,魔夜这块奶酪在我的餐盘上,谁都想分一杯羹,最妥当的办法是以退为进。我们的名利场不会生锈,冷沦靳,你来找我要理由,这就是我的理由,找我报复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要有那个资本,把我站着的地方夷为平地我也愿赌服输,要是你不够格,最好别惹我,我第一次把你们送出去,不见得有下一次。”
“我惹你?雷伯恩,我愿意招惹你是不是?我犯贱是不是?”冷沦靳从胸前袋里掏出那枚条戒,仔细打量着,“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雷伯恩:“你从哪儿弄到的?”
冷沦靳摩挲着内圈的两对字母,从他身上起来,掀开沙发上的外套坐下来:“是个好问题,魔夜第一继承人父亲的遗物,一个坑蒙拐骗、自作多情的骗子是怎么弄到的?这样的东西没第一时间攥到手里,魔夜的行事还有待考究啊七爵。”
一霎那,冷沦靳以为自己看错了,雷伯恩眼底竟然涌起了不协调的情绪,好像他一个人在钢丝绳上走了很久,忽然绳子被拽了一下,表面的平衡骤然被打破,慌乱也好、怕出丑也好,总算露出了表演之下货真价实的一面。
很大程度上,冷沦靳觉得雷伯恩身上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缝,从某一节脊柱向下,顺着后背延伸开来,最后消失在致命的脚跟,只不过他打造了一副铠甲,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没人知道这条弱点的存在。
“莫奈,你再复述一遍雷伯恩父亲的死因,我要听具体细节。”
“伯恩当年的死法,很残忍。”
“我们所了解的实情,和血谱上现有的记载大差不差,可以肯定上面写的是真的了。”
“‘血族688年,时任第一氏族第六代掌权人的伯恩·威廉·凯邦迪克遭叛党出卖,落入第二氏族之手,在其折磨下痛不欲生,死于众党分食……’这是血谱上常有的春秋笔法,还是往轻了说,据我所知,伯恩当年是被抽掉了血髓、吸干了精血,毫无反抗之力,被拜得维托的血族活生生咬死的。”
“关于‘众党分食’的部分就不用说了,光是抽掉血髓这一条就够大多数血族谈之色变了。血髓是除血核外血族力量最主要的来源,完整抽出一只吸血鬼的血髓无异于普通人扒皮抽筋,伯恩当时被抽掉血髓后尚能存活,只是形同常人,他是高阶纯种吸血鬼,精血最为珍贵、味美,又处在最虚弱的时候,第二氏族明显是要摧毁他的意志,让最低劣、最下等的低阶吸血鬼和少部分中阶吸血鬼去吸食伯恩,让他清醒却无力地接受自己的死亡,这种死法放在血族繁衍生息700年的任何一个时段里,都是惨无人道的,伯恩又是那样的身份和地位,杀死他的人是铁了心要给第一氏族还有魔夜盖上屈辱章。”
雷伯恩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