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伊尔被休斯的话问住了。
“你问我怎么会信外界的传言?大多数不信,但虚虚实实,未必没有掺杂一些真话,我只是兼听兼信。”
休斯取下腕表,翻过表身,摩挲了一下刻在背后的银月镰刀,确认表盘没有受损后,十分珍重地放进了收纳盒里:“成年后他开始收敛锋芒,不再像以往那样大动干戈,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经亏损了内里,想要养精蓄锐,但我并不认为他真的病怏怏地躺在魔夜无所事事,相反,正是因为不露声色,才更让人胆战心惊。”
“这些对你而言,可能也是次要。”休斯最后说,“不过霍伊尔,如果你想要雷伯恩,不要忘记姑姑当年的悔恨。”
顶楼大钟闷闷落下三声,一道矫健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拉开窗户,翻进餐厅,那人绕路而行,穿过合唱厅跟舞厅,路过很久不用的画室时,朝半敞的门里看了一眼。
“我听过月下赏花的,今天居然有幸月下赏美人。”
“出去偷腥了?”雷伯恩把喝空的酒瓶放下,叹息一声,“没办法,这两天失眠得厉害,到了这个点就自然醒,你精力这么好,有没有什么一觉到天亮的经验,热心分享一下?”
那人特别欠揍地说:“好说,做嘛。我以人格担保,绝对有效。”
“欸,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的建议,净撺掇人往花红酒绿里跑。”雷伯恩动了动,筛了一地的月辉,问,“今晚又跟哪位小姐浓情蜜意了?”
艾萨克从四面的阴影里走出,撩开领口,指着脖子说:“能咬这么狠的,除了内菲特小姐还能有谁?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位小姐欲望比我强的,差点抽不出身,连带着身家性命一块儿赔进温柔乡里。”
雷伯恩没戴眼镜,花时间辨认了会儿,才说:“确实狠,你倒是艳福不浅。”
“在首领面前那算小巫见大巫,七爵身边不仅桃花多,自己还是最招蜂的那一朵。我想想,从魔夜排到九都的求爱者如果每一个按一分钟计算,估计有幸观摩到下一个血族十三杀了。”艾萨克拍了拍从他后背探头的小家伙。
雷伯恩看了眼它伸长的舌头,别开了视线。
“我没记错的话,这只蜥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它活了多久了?”
要走的人听见这句话,回头说:“绿鬣蜥的寿命一般在10到15年之间,如果饲养条件优越,寿命可以延长到20年往上。小七很喜欢魔夜的环境,再活个6、7年不成问题。美人儿怎么突然对它感兴趣了?”
雷伯恩起身时踢到了几个酒瓶,玻璃玩意儿叮叮当当滚成一团,差点让他绊倒,雷伯恩扶住了手边的画架才定住身形,笑着说:“不过是心血来潮,以为它跟你势不两立,故意勾破了你的衣角。总觉得这样的月色,再火辣的小姐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情人狼狈地走出卧房。”
艾萨克背影一顿,雷伯恩又说:“你对你的小家伙们确实宠爱有加,不过要好好管教,总不能让出门在外的主人丢了面子。”
绿鬣蜥挨了“教训”心有所感,蹭蹭主人的脸颊,长舌分泌出的粘液有一点儿沾在了腮侧,按理说应该感到恶心,艾萨克却仿佛才找回知觉,让它舔。
雷伯恩听见他说:“没办法,我被丢进黑市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饿得发疯的时候,是一只蜥蜴给我叼来块肉,比起丢面子,还是丢命更害怕。”
无名的夜里,有人在失眠,有人在深谋远虑。
冷沦靳挡开酒水,朝对面的人摆手:“不喝了,订婚宴上喝了太多。”
“看来你很尽兴,能喝这么多。”弗雷德遣散了其他人,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玻璃器皿,在冷沦靳跟前倒了一杯,说了句“醒酒的”。
冷沦靳不是凯邦迪克的酒鬼烟鬼,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烟基本不抽,酒也很少碰,组建诡谲后只在推不了的应酬上举个杯,没人能把他喝趴下,从这位舌头里弹出“喝多了”三个字堪称弥足珍贵。
“你是埋汰我还是恭维我,听着怎么都不像好话。”冷沦靳靠住椅背,“血族的什么订婚宴跟我八尺水沟六尺条板,我算是给人滥竽充了数——你称病不去,旁边的人又中途早退,倒酒的小厮逮住我,一个劲儿给我灌酒。”
弗雷德放声大笑:“诡谲当家人雷厉风行,谁敢灌你?别是你自己被什么东西勾了魂,流连忘返了。”
冷沦靳态度不明地一笑:“说到流连忘返,我确实碰到了一位既符合字面意义又符合深层意义的,你好像也很熟。”
弗雷德:“哪位连也我认识的佳人把你的心俘获了?”
“魔夜那位。”
冷沦靳留心观察弗雷德的神色,却没什么收获。
弗雷德善于把握情绪,微表情像一只灵活、可调的可变电阻,阻值完全依据需要而改变,连误差范围也精准可控,绝不会超过±2%,很像另一只吸血鬼。
“那位啊……”弗雷德思考了会儿,“恐怕不太容易。魔夜的七爵太讨人喜欢了,就像一只烂熟流心的毒苹果,表面上芬芳可人,你也知道吃下去会肠穿肚烂,但还是经不住诱惑,总以为试一试不会死人,结果千篇一律,都不太乐观。”
冷沦靳:“这就是你称病不去的原因?”
弗雷德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肩,走到落地窗前:“也不算我给自己找理由,第八氏族近些年受狼人影响,优势力量越来越弱,两次血祭揪出来的叛党又占了族里人头的三分之一,到现在大部力量还没恢复,万不得已,邀请函也不会送去你那儿。何况雷伯恩在秦山那儿跟科瑞恩旧账添新仇,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他,不是时候。”
冷沦靳也缓步过来:“我去见他就正是时候?”
弗雷德疑惑:“他不是你的心上人?”
冷沦靳:“你见过想让对方死的心上人?”
“那你们是什么?”
“仇人。”
“巧了,冤家路窄。”
冷沦靳一时无言,半晌才问:“狼人那边什么态度?”
弗雷德想:消息来得真快。
“老实说,科瑞恩被你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