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自莱又做梦了,阳光透过一扇旧玻璃窗折进来,灰尘变成模糊的鸟,从天边坠到阳台上。死去的父亲站在阳台上用喷壶浇花,钱自莱慢慢地走到他身后,钱宙的背影和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不同是钱自莱此刻不再需要仰视他了。
他们都不说话,钱自莱是不敢说,而钱宙应该是不能说,死人怎么说话?他从钱宙手里接过喷壶,水雾折射出一道彩虹,他听到钱宙说:今天天气真好。
是不是听错了,难道在梦里可以不需要遵守任何社会法则和规律吗;难道在梦里可以实现一切他想做的事吗;难道在梦里……
“小莱?怎么不说话。”
可以。因为这里是他的梦,是一个虚构的异度空间,一个由他扮演上帝的过家家剧场。
钱自莱不知道此刻该摆出什么姿态,他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梦,如果说话会不会醒来,但他还是回应了:“爸……”
这张模糊的脸上露出笑容,钱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长得这么高了,成绩怎么样,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我早就毕业了,我现在,”他露出或许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比你还要大一岁。”
紧接着这张模糊的脸上似乎做了个诧异的表情,模糊的原因不仅仅是这只是梦,还因为在钱自莱的记忆中,钱宙的脸已经变成一块磨砂玻璃了。
时间过得真快,钱宙说。
钱自莱没回应,他在给天竺葵浇水,其实天竺葵是不能浇太多水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他的梦。
钱宙拦住他:“别浇了,死了你妈妈又要心疼。”
他收手了,花朵颤巍巍地垂下,最后折断。
而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莱——哥,你已经睡了很久了,为什么还不醒?”
是骆峤。
骆峤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不能出现在梦里,而是不应该出现在他家楼下。钱自莱推开窗往下看,骆峤穿着钱自莱的高中校服,两只手合拢成一个喇叭,看到钱自莱后伸出手臂,很用力地挥了挥。
钱宙问,是谁?
“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有点傻。”钱自莱看着骆峤回答。
“他叫你了,你下楼找他吧。”
钱自莱醒了。骆峤听到窸窣的翻身声,笑着说:“阿莱哥,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在梦与现实的分界线看到同一个人,会导致人类短暂地沉溺于漂浮的虚空,钱自莱现在不知道面前的骆峤是真实还是虚幻。他呆呆地坐着,瞳孔随着骆峤的动作漂来浮去:“你不是在我家楼下吗?还穿着高中的校服。”
“什么?”骆峤还在把钱自莱的衣服卷起来安置到行李箱里,按照颜色排成一条光谱,他回过头:”你是不是做梦了,梦到我高中的时候了?”
钱自莱眨了眨眼:“也许吧。”
他又说:“为什么自从见到你之后我总是做梦?”
骆峤合上行李箱,站起身对钱自莱伸出手要拉他起来:“从医学角度来看,一般这种情况我们叫它:多巴胺系统的激活。”
钱自莱被他拉起来:“说人话。”
“如果某人的出现触发了愉悦感或期待感,大脑的多巴胺奖赏通路就会被激活。多巴胺可能通过前额叶皮层至边缘系统环路,在睡眠中反复回放相关场景,形成梦境,”骆峤贴近钱自莱:“所以我是哪种?”
钱自莱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
面对洗手台洗漱的时候,他在想骆峤到底带给他什么,愉悦还是期待,或许都有。
钱自莱一直不想承认的是,他始终在追求被需要,或者说被麻烦的感觉。所以愿意接受孟婷的很多要求,包括转学吧、包括不要读研了,包括让妈妈省心一点。因为在不断满足孟婷的过程中,钱自莱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着的,虽然过程有点痛苦。
但他在骆峤身上感受到另一种被需要,这种被需要不用他付出什么,也不用他放弃什么。
骆峤需要的是钱自莱,就这么简单。
“尝尝这个。”
他走出去的时候,骆峤突然从防水外套里掏出个油纸包,剥开几层油纸是冒着热气的玉米烙,钱自莱下嘴尝出里面混着柠檬草香。
“哪来的?”
骆峤没回答,反而先问他:“好吃吗?”
钱自莱一口接一口,很快把这枚玉米烙吃完了,他摸了摸床头找眼镜:“好吃。”
骆峤自然地把眼镜塞到钱自莱左手里:“我自己做的。”
“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