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农在哈塞德村住了几星期。格林是村子里唯一的同龄人,二人很快就把第一次见面的不快抛到脑后,成为了朋友。格林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家伙,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本网络模型的文件,对着枯燥冗长的说明读得津津有味,还强迫帕提农一起学。
但显然帕提农不喜欢这东西。
“我搞不明白怎么向另一台电脑发送消息。”他痛苦地说,“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电脑,我不可能和他们都直连到一起。”
“抛开细节,这就像是踢球。”格林说,“球在你脚下,但你知道没法一击必中,所以你把球传给自己心中最有可能射门的球员,他再传给下一个人,就这样不停地传直到进球。”
他看着格林给他的笔记深思起来。对方安静地坐了一会,忽然问道:“你说你是从十区来的,那里什么样?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吗?”
“都是流星街人。”帕提农回答,看到格林有些沮丧,他又连忙说:“但那里楼很高,和其他区都不一样。”
“我听说那里有个机场。你坐过飞艇吗?”
“大部分人都没坐过。”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你呢?这个月你不是就从区里的职业学校毕业了吗。”
“那里也算是学校吗。正经上课、考试的次数屈指可数。五年前就说要置办的机房,直到前几个月才建好。将来若是去南边的工厂工作,我可想不到要做多久的垃圾处理才能攒出一台电脑的钱。帕提农,你想和我一起做些事吗?”
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目光,继续道:
“我要离开流星街。”
离开流星街,帕提农的第一反应是质疑,简直是痴人说梦,梦想着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只会徒然消耗生命罢了。
“离开流星街又能怎样呢?”
“不知道。我害怕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截然不同,但又期望它和这里不同。从荒原捡到的杂志上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世界就像乘上一股强风翱翔一样,多么天方夜谭的事,几十年后都可能成为现实。但是,这条向前的道路,是否在我们的脚下呢?我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流星街,但至少我能努力改变自己。”
他等待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回应,便邀请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我打算明早就走。”
“和我一起事情一定会变得糟糕的。”
“怎么会呢?你去过很多地方,我连离开五区的大巴都找不到。”然而帕提农还是没有回应,格林只好离开房间。
那之后帕提农混沌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他很早就醒了,一刻也躺不住,穿好衣服就沿着林间小道朝外走去。
外侧街道的嘈杂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他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沁人心脾的清凉褪去,温度变得火热起来。他抬起头,却没有看到格林。于是他又朝街上走去,才发现自己心跳得飞快。明明自己不想出去,现在又在干什么?他没空想这个问题,四处寻找格林,一边打听出国中介的事。
终于一个中年的女人朝他搭话:“一区的办理手续这几个月都暂停了,但若是想去临近的伊西亚共和国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解决身份问题。”
“你今天见过别的想要出去的人吗!”
“有啊,刚刚还有一个带着海军帽的年轻人。”中年妇女朝他挥了挥手,招呼他到街角说话,“我弟弟就是那里的办公人员,据说是流星街的人在外面又出事了。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一区确认。”
他感到一阵庆幸,连忙接着问:“刚刚那人去哪了?”
“跟我走吧,正好凑一车去见对接的人,今天就能给你们办好手续。”
帕提农跟着那个女人朝巷子里走去,越走越远离城区,他放慢脚步,女人却愈发频繁地投来催促的目光。他心里不由得琢磨起刚刚和格林无关的话,逐渐生疑,然而此时他已经来到一片荒地,远处停着一辆面包车,他们正推着一个人上去,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绿格子衫。
“格林,不能上!”他大喊道,想朝他跑去,却从背后被一棍打昏。
库洛洛在旭日街等到了晚上却也没有调查队的消息。
他自言自语起来:“换做别人会怎么做,那些人所做的事会留下线索,侠客会从此入手吗?亚历山大呢?或许会彻查废弃楼房的住户,来历、身份、年龄,还有那女人的遗物。”他忽然想起那张报纸碎片,那上面的报纸编号还能看清。
库洛洛去红莲狮子的总部查到了碎片对应的报纸,是三区的失踪人员:
包莉夫人的女儿光光(8岁)在1982年1月13日晚上没有回家,同馆的妓女次日在她常玩耍地区(Bee Street 10-50号)寻找,没有找到。玛丽(13岁)在3月16日失踪,中午没有按时到场做工,下午其雇主派人寻找,未果。飞(8岁),玛瑞安夫人的儿子,暂由其雇主收养,1984年4月22日下午去蜂头林玩耍,始终未归。
“那个人为什么会收集这些?”他想着,拖到午夜才从总部出来,便随便找了个旅店住下。房间闷热,一点不如宿舍舒适,他脱下外衣躺在床上,硬木板硌得肩胛骨发痛,浑身又像是一块半干的胶水。
他闭上眼就会想起照片中的女人、烧焦的尸体、鸽子的尸体。好不容易才要睡着,心跳忽然猛地加速,白天的焦虑一下涌来。
“她和这些孩子的关系现在是问题的重点吗?失踪的孩子,鸽子的尸体,她,两个男人,这四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才是关键。”
第二天他不抱希望地又去了案发现场,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听见他的脚步,转过身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身材修长,一头金色的盘发,绿葡萄似的双眼似笑非笑地正看着他。
“别紧张。你就是报案的人吗?小朋友。”她缓缓说道,一股悠闲的气息。
她从口袋中掏出证件:“我是长老会派来调查的,名叫温泰尔。除了昨天电话里说的,还有什么情报吗?”
她没等待库洛洛回答,走到挂着血肉的床边,发动了能力,挂在上面的肉片飞到空中,朝房间外飘去。一旁库洛洛犹豫片刻,问道:“让我看到你的能力没关系吗?”
温泰尔回过头,同时空中的肉片也停下运动。“嘛——因为是公务,所以不需要保密哦。如你所见,我在从物质中重现场景,万物都有记忆。你瞧,原本开裂的木头也恢复了,说明这个人是被按着撞到了床角。床下藏起来的玻璃碎片在空中恢复成酒瓶的一部分,说明还有另一个人被酒瓶打破了头。”
“有两个人受伤了吗?”
“从现在的情况看是呢。”
她又走到屋外的尸体处,烧焦的皮肤在能力开始后一段时间开始变化,像是被浇了水复苏一样。
“变成一滩肉块了。”她蹲下身好奇地观察起来。
“变化停下了?”
“因为再往前的话它就不再是物体,而是人类。我认为人的记忆不储存在物质中,而是以某种别的形式存储,这种个人信仰让我的能力无法回溯生物的行动。”
也就是说现在即是这个人死亡的瞬间。
库洛洛凑近了看到,无论是体格还是器官,都在告诉他,这具尸体都是一个男人的。
他觉得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尸体的冲击微不足道,他更多地感到一股欣喜,在此之上,是难以抑制的好奇。
温泰尔穿过林子来到十字架前,确认这里就是鸽子的坟墓后,拿起一把铁铲递给库洛洛,“帮我挖开它。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回溯要花不少精力。”她拿起另一把铁铲,在周围徘徊。
“你在做什么?”
“坟墓这东西,又不是只有那块地能建。如果,仅仅是如果,这里的坟墓也不止一处的话,你那里的肯定是错误答案呢。不过嘛,这也只是如果,所以还是要看看那坟墓里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