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的影子在侧窗透射而来的阳光下凝固了。番茄的汁水在案板上蜿蜒,我看见他稍微侧了脸,高挺的鼻梁在侧脸落下影子,他的蓝眼睛在影子里灰蒙蒙的,像雾霾下的天空,又或者雨雾里阴沉沉的天空。总之并不明媚。
我被困在雾里,他的声音影影绰绰:“向夫人赔罪总得找个见证人,珀涅罗珀是位合格的女士,不是吗?”
噢,他知道我们的婚戒叫珀涅罗珀,也知道红头罩一点不害臊的自我吹嘘。我感到不适,好像我和杰森曾经的一切只是画卷、剧本、电影,我们的私语、夜间的呢喃、狼狈的眼泪和哽咽都只是一道剪影,被陌生人隔着玻璃一览无余。
油锅里番茄的汁水滋滋作响,高高的橱柜被陶德轻而易举打开,取出已经开封的意大利面。他什么都知道。我闷不吭声地回到卧室,木门隔绝了油点四溅的声音,也将陶德的背影关在门外。
月桂树下的米黄色纸张逐渐浮现出一行墨蓝色的字母,是骑士的问候:你们今天离婚了吗?
非常有骑士的风格。但我诡异地因此升起了久违的安心感。我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和红头罩结婚是我最大胆的选择,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后悔,爱就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
但一次一次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杰森·陶德相处、甚至拥抱、亲吻、同床共枕;而我真正的丈夫杳无音讯——这些人都没有伤害我,但我仍然无法忍受。就像黄油曲奇里的葡萄干,其实是常见的搭配,我只是……不喜欢。
不过我依然不习惯骑士这样咸涩的说话风格,像我曾经跟着杰森在犯罪巷乱窜的时候闻到的大麻的气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适应。我从抽屉里摸出一支中性笔在他的笔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在下面写下自己的字迹:他今天很热情。
其实,今天的陶德有点像我刚认识杰森时他的模样,火焰在他的蓝眼睛中燃烧——恋爱后我当然也问过杰森那样俗套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也不一定要一个回答,因为杰森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一往无前,有时候又会缩回手。可能爱就是一双欲伸又收回的手。
我也还记得杰森当时震动的胸腔、握住我的腰的滚烫的手心、肌肉结实的大腿,也记得余光里因为硌到我的大腿被他取下放在一旁的枪支。黑色的枪管安静地卧着,我在杰森的怀里听着电视里感人肺腑的台词,他的唇瓣几乎要含住我的耳尖:“图书馆,你跑回来取笔记本的时候。”
原来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被丘比特打上标记了。我抬起头,头顶撞到杰森的下巴,他的眼睛里载满我的影子,我抓住他粗壮的小臂转过身,交换了一个吻。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在图书馆,他转过头的那一霎,我的心脏就被他眼中的火焰点燃了。
骑士好半天没有回复,这也是常事,我盯着他的字迹发呆,锁舌弹动的声音唤醒了我,陶德推门而入,他的手湿漉漉的,金属门把手上的水痕蒙蒙,片刻便无影无踪。
“怎么了?”陶德关切地看着我,他站在我和杰森的床沿,额前冒着细汗,他的眼睛瞥向我手中的笔记本,我迅速合上本子,放在枕边,避而不答:“可以吃饭了吗?”
陶德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他的笑容带着野性的气息:“当然。要喝什么?”我跳下床,自然地去牵他湿润的手,有点凉,余光觑着他的侧脸,他若有所觉地偏头看向我,把卧室门阖上:“怎么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心脏跳跃起来:“我要喝牛奶。”陶德的表情凝固了。这下换我笑起来,“对你夜不归宿的判决,你要上诉吗?陶德先生。”
“Oh…No!”他空闲的手捂住半张脸,放下来的时候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接受判决后可以得到豁免吗?”
他真像我的丈夫。我的心安静下来:“看你表现。”
陶德小声嘟囔几句,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大声回应:“好的,夫人。请允许我为您盛出早餐。”
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多萝西晃了晃叶片和我打招呼。平静、平凡的日常,与从前我和杰森的每一个普通的早晨相差无几。仿佛他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