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门铃响了四次,杨似漆才从沉睡中醒来。
他坐起身时感觉头很沉,晕晕的,有些头重脚轻。
这就是他不喜欢吃安眠药的原因。
他先是看了眼时间,才没过十二点,然后才下床离开房间,按开客厅的灯,去开玄关门。
门刚拉开,便被人搂在了怀中。
杨似漆头还是沉,干脆下巴一磕,在身前人的肩上,闭上了眼。
迟醉反手关上门,搂着人进到客厅中央,坐到沙发里。
“很困?”迟醉捏了捏杨似漆的腰。
杨似漆身上只有一件短袖,被碰到腰,身体激灵地颤了颤,然后睁开眼从这一抱中退出来,撑在沙发背上,低头看着迟醉,不爽道:“你有病吗?”
迟醉见他状态不好,也没和地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你也知道啊?”杨似漆眯起眼,捏起迟醉的下巴,啧了声,问, “你知道我一个晚上想睡个不会中途醒来的觉有多难么?”
“知道,”迟醉猜也能猜到杨似漆干什么了,任对方摆弄自己的脸,说, “以后别吃药了好不好?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精准地触怒到了杨似漆。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凭什么?”
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什么消息都瞒着他,那凭什么让他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别人。
凭什么呢?
谁又会在意他呢?凭什么?
迟醉心疼得厉害。
他想亲亲对方,抱抱对方,但眼下的情况很明显并不适合这么做。
“我会心疼。”他只好这么回答。
“你别管我不就好了吗?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杨似漆的话中有一种诡异的平淡和平静,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也习惯了我管你,不是么?”迟醉又将人搂近自己。
杨似漆松开捏着对方的手,低头抵住对方额头,轻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笑容也没能维持下去。
他从没和迟醉说过喜欢对方。
“你……”迟醉本来想问难道对他一点友情以外的感情都没有吗,但又猛地刹住了。
现在不是该讨论这个的时候,杨似漆在转移话题。
他还差点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我怎么会不管你呢?”迟醉无声地叹了叹,说, “就算你恨我恨到骨子里了,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杨似漆的眼睫颤了颤,接着睁开眼,喊了声:“迟醉。”
“嗯。”迟醉应着。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挺希望你不要再管我了的,”杨似漆自嘲地笑了声,仰起下巴亲了亲迟醉的鼻尖,轻声说, “我这个人,真的麻烦透了。”
迟醉刚想说话,一根食指就竖在了他的唇前,不让他开口。
杨似漆退开些,笑着看他,说:“其实你们就算不告诉我,我也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的,张升旭也早就给我预警过了,我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迟醉按下了竖在自己唇前的手。
“你想怎么做?”迟醉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杨似漆反问。
“我更愿意听听你的想法。”迟醉回答着,又将人重新拉近,凑上去如愿以偿地亲了亲对方的唇。
毕竟是对方先亲他鼻尖的嘛。
杨似漆却在被亲了以后,偏过脸,用手背擦了唇一下。
迟醉的太阳穴跳了跳,他压下心中的不爽和暴戾,笑问:“什么意思?”
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杨似漆从他的怀中退出,一翻身,窝进沙发的沙落里,闭上眼说:“对不起。”
迟醉暗暗收紧了拳头,好脾气地再次问:“我问你什么意思?”
他以为杨似漆会和杨父杨母大闹一场,可是并没有。
计算错误了,是他高估了自己在杨似漆心中的份量。
“我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在家的时候他不会超过十二点回家,”杨似漆把头扭向另外一边,睁眼看着落地窗,话题再度转弯, “我们还是……分了吧。”
迟醉正要发作,玄关处的门就发出了动静。
杨临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迟醉按了又按,才控制住自己将要失控的情绪,浅浅一笑,道:“明天再说,好吗?”
杨似漆又看向玄关,笑了笑说:“就这样吧,我不想忤逆我爸妈。”
杨临进入客厅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住,停了下来。
最终靠在了墙面上,他无声叹了口气。
他尊重杨似漆的一切选择,即使这会导致他弟很难过。
他不想出手干预。
但他的行为,在杨似漆的眼里看来就是杨临不想管他。
“我去睡觉了,你回家吧。”杨似漆站起身,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往房间中去。
听见房间落锁的声音,迟醉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
还是急了。
如果让杨似漆爱上他,不那么着急地在一起,所有的一切推翻重来一遍,他在日积月累中让杨似漆慢慢爱上自己,就不会发生这些荒谬的事了。
如果他没这么心急地在一起,就不会让张升旭抓住把柄,感情铺垫也不会几乎为零。
这一盘好棋被他下得七零八落,可惜迈出的步数太多,已经没有办法悔棋了。
此时杨临进到客厅,放下公文包,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看向迟醉,缓声道:“聊聊?”
迟醉向后靠到沙发上, “嗯”了声。
杨临没有铺垫,说:“我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
“我也以为你今晚不打算管十七了呢。”迟醉偏头看向杨临,互相阴阳怪气地说话。
“你们这算分了吗?”杨临问。
“也许吧。”迟醉不想承认。
“之后我不会同意他转学或转班,”杨临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包速溶咖啡撕开,道, “机会你自己争取。”
“……谢谢。”迟醉叹了声气。
“不用,我只是不想十七难过而已。”杨临把咖啡粉倒进咖啡杯中,起身走到饮水机处,又道,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就先请回吧。”
*
第二天杨似漆请假没有去学校。
他睡到了十点多,醒来时看见迟醉六点给他发的早安,以及一条妈妈发来的信息。
妈妈:我们希望你能够回到正轨。
杨似漆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手拽了拽,他感觉窒息,却又不得不回复了个“好”过去。
他从妈妈的这句话中读出了无尽的失望。
即使爸妈从未对他抱有过希望。
他放下手机,再次在床上闭上眼。
不如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好了。
脑子里闪现着曾经的各种被忽视,被忘却。
他感觉像是把心脏挖出来扔进了荆棘丛一般,疼得厉害。
他头开始疼,各种躯体化因一句催化剂般的话加剧生长,蔓延全身。
眼睛酸涩,让不住地在掉眼泪,却发不出声音。
他把自己团进被子里,无声地掉着泪。
他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永远没人的节日,不喜欢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家里。
他很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在学校睡觉才会让他有安全感。
他也怕迟醉真的会离开,怕以后真的没有人愿意再管自己。
可他又不想让爸妈失望,他根本平衡不了天秤,他什么也没办法做到,一次又一次地让身边的人寒心,一次又一次地推走所有人。
越来越多的往事浮于表层,化为烟尘,暴风卷起,沙尘暴堵住全身所有毛孔,堵住呼吸。
那些回忆全都像蛆虫一般,密密麻麻地压住他整个人,一口又一口地咬下去,恶心又刺痛,仿佛他是一位入土的死者,正在腐烂消融。
身上多出的各种触觉、感官都令杨似漆愈发难受,身体自保般地捡起了手机。
脑子很沉,没有思考任何事,手上下意识地拨打了一个电话。
等他回过神想挂掉的时候,电话已经被对方接起了。
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十七?”电话那头是迟醉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嗯。”杨似漆的声音很哑,他不敢说太多话。
他不想让别人担心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像是在卖惨,更不想像个分手之后还去纠缠前任的渣男。
“怎么了?”迟醉的语气仍是不遮掩的温柔。
可越是这样的语气,就越是让杨似漆想逃避。
“没事,打错了。”他努力抬高嗓音,想让自己听起来正常。
“打错了?”迟醉的温柔似乎裂开了一道缝,暴戾从中露出,却又被克制住, “那你还想打给谁?”
杨似漆想把电话挂断,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贪恋对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