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的,他身上裹得厚,此时额心愣是挤出一片湿汗。
既然严彻出了柜,那他这跟小媳妇回婆家也没啥区别了。许昭顶着众人仿佛要将他钉穿的目光,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啊,爷爷奶奶弟弟妹妹好,我就是——严彻对象。”
男孩夸张地吐出一声:“哇哦。”
女孩“啪”地一掌拍在他脑袋上。
男孩跳脚道:“严晓晓,你再这样我要跟彻哥哥打报告。”
严晓晓却径直越过他,拉着许昭出了病房门。
她牵着许昭的手:“抱歉,你没有不开心吧。”
虽然严彻跟家里出柜了,但是两个老人对他没有丝毫不尊重,倒是面前小女孩老成的口吻让他更在意一些。
他俩坐到走廊的铁椅子上,许昭低头看她:“严、小、小,你年纪小,名字也小,怎么说话这么像个大人。”
严晓晓摇头:“不是那个小。”
“是彻晓的晓。”
许昭在脑子里搜罗了一下,又问:“那你弟弟呢,叫什么?”
旁边的病房门被人“砰”地推开,男孩跳了出来:“哎嘿,我叫严煦。”
女孩瞪着他,纠正道:“你叫严煦煦。”
严煦煦原地跺脚:“别叫了!我要让彻哥哥给我改名字!”
许昭若有所思:“都有日字旁啊……”
男孩女孩再次异口同声:“跟你一样。”
他们的喊话让许昭有点蒙,姐弟俩一路上包括到医院都是彻哥哥长彻哥哥短,从来没听见他们提父母,许昭试探性问道:“你们爸爸妈妈呢?”
两人都摇摇头,严煦煦说:“没见过。”
怎么会?
这世上有这样的可能吗,跟父母一面都没见过的小孩?
他们父母那一辈正是外出打工的浪潮兴起的时候,许昭想,或许也不一定是他那些糟糕的猜测,他略略平复自己的心跳:“你们父母在外面打工吧。”
严晓晓两手撑着椅子,身体往前倾:“不是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们。”
严煦煦滴溜溜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无神,望望他姐姐,又回身空洞地盯着脚下的水泥地。
是怎样的遭遇,让八岁不到的小孩子笃定地说出父母不要他们这种话,许昭在心里算了算他们的出生年份,八年前,那时严彻高三,还没上大学,还没有经济独立,也还没遇见他。
他想象不到,少年严彻哄他们睡觉的样子,背着他们翻山越岭的样子,勤工俭学往家里寄生活费的样子,他统统想象不到。
那时的他,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学业负担,面对出现在家门口的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少年严彻在想些什么呢,会恨吗,还是会痛?
他收回思绪,眨了眨眼,又问:“谁给你们起的名字?”
两人都道:“彻哥哥。”
原来如此。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严彻一人。
严彻自尊心那么强,成年后莫名其妙养着两个小孩,还没到当父母的年纪却早早承担了父母的义务,教他如何向许昭说得出口。
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他呢?
爷爷开了病房门出来,蹒跚着经过他们面前:“我……我去缴费。”
许昭放下两个小孩,撵上去。
镇上医院念的方言,许昭不太听得懂,只在最后出缴费单的时候仔细读了一下,三高,老年人的通病,爷爷从兜里摸出一叠钞票缴完了今天的费用。
揣起零钱,爷爷又招呼他:“小昭,走,咱门回家去。”
许昭问:“奶奶还要打几天针?”
爷爷答:“今天我送你回去,明天又上来,我去收收东西。”
人走后许昭重新趴到窗口:“你好,刚刚那个老人的住院费、针药费能一次□□清吗?”
那个护士多看了他两眼,点点头,把后面几天的缴费单给他打了出来。
许昭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一气呵成,又说:“谢谢。”
回程租了两辆摩托,许昭和爷爷一人带一个小孩。
刚进屋,爷爷拉开家里的灯,昏黄昏黄的,从厨房灶里舀起一壶开水,招呼许昭到饭桌前:“小昭,委屈你了,你奶奶这几天生病,我也弄不来那些好吃好喝的。”
许昭心里有些酸,他接过碗,不见外地喝了一肚温白开,又接过水壶替姐弟俩倒。
晚上,他和两小孩睡一间房,严煦煦和严晓晓都要挨着他,只能一边一个,农村夜里安静,又冷又黑,身上盖的、身下垫的,都有点发潮,他闭眼前想,明天送爷爷过去后要在街上买几床棉花被,最好再给姐弟俩买点厚衣服。他们身上穿得整洁也比其他小孩时髦,爷爷奶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严彻应该也在陆续给他们打钱。
他在一片黑暗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有点想严彻。
许昭认识严彻那年刚上大二,海城的秋老虎势头猛,九月底了太阳还炙烤着大地。
那天是社团文化节,作为全校唯一一个跟文娱沾点边的社团,Shine乐队应邀在社团舞台区域控场加表演节目。
顺带一提,那时他们社团只剩下他们三,另外两个室友因为太久没参加活动被自动除名了。
许昭那时还保留着夏天的橘棕色头发,染了卷儿,较长的尾巴拖曳在T恤领口,随着他弹吉他的动作一甩一甩,偶尔刘海被风吹开,阳光反射在他的耳钉上,和汗珠一样,亮晶晶的。
别的不说,就凭颜值,他们的观众区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