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高考结束,迈入大学那一秒,就下定决心要组一个乐队。
但这并不容易,海城大学是一所理工高校,这一性质决定了它里面的学生比例。百分之七十都是纯纯理工直男,暂且不论有没有音乐细胞,连感性思维都简单到发指。
许昭得出这个结论基于两件事。
其一,他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逛社团展,从南绕到北愣是没看见一个跟音乐有关的,直到其他社团都快收摊了,犄角旮旯里突然撑起一个破落太阳伞,有两个男生在木桌上摆开一把吉他和几根口琴,然后坐了下来,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桌子面前挂了一条横幅,许昭会以为这是个二手摊。
他试探性地走近,其中一个头发略长的人忽然从座位上蹦起来,又猛地拍了拍身边的寸头男。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就在许昭以为接下来对面要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少年你骨骼精奇”之时,寸头男迅速移到一边拿出手机把他和长发男框到一起,下一秒,长发男拉住他的手:“同学,欢迎加入吉他社。”
咔擦。
海城大学吉他社成立了。
许昭觉得自己被卖了。
他们出去吃了几顿饭混熟之后,他才知道这两人跟他一样都是新生。那天来得晚,是因为在办社团成立手续,为了凑人数,他们拉了寝室里剩余两人入伙,许昭是名义上第五个,实际上第三个。
其二,在海城大学搞音乐根本没人看。
他们三都不是正经科班出身,只是一直零零散散练着声乐,他们社团成立后组织的第一次活动是去天桥下拔掉大爷大妈的音箱给他们现场演奏八零神曲。
现场很嗨,大爷大妈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许昭反应快,在第一个大爷冲过来揍他们之前把所有插头一块拔掉,背上大吉他就跑。钟意和姚晃跟在他后面,一人背话筒和插线板、一人扛手鼓和饮料。
三人就这样一次次换会合点、一次次逃跑,直到海城每座天桥下的流浪艺术家都认识他们为止。
之后他们的活动地点换成了社区广场,对象变成了坐摇摇车的小孩和坐轮椅的爷爷奶奶。那时开始,许昭觉得他们的乐队事业蒸蒸日上,再也没人抢话筒和揍他们,甚至还有小孩会给他们递零花钱。
这不叫蒸蒸日上,那什么叫?
毕业后,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向了每个地下乐队的必经之路——驻唱。
他们乐队在这一片很出名,主要得益于几个原因。
许昭暂且归纳为“三不二要一必须”方针。
不上班不嗑/药不泡粉,勤洗澡懂礼貌要乖巧。
方针是三人一起商量的,简洁明了,一看就懂。他们只对最后一个“必须”产生了摇摆。许昭认为必须一个月染一次发,姚晃想一个月纹一次身,钟意问能不能一个月约一次。因此一个必须原则渐渐形成了三个不同的版本。
无所谓,不影响乐队营业就行。
噢,对了,他们乐队名叫“帅”,英文名“Shine”。
这名字为他们招揽了许多主顾,清吧、酒馆、轰趴馆,人人都抱着猎奇的心理请他们。当然,帅乐队并非浪得虚名,许昭江湖人称许少爷,姚晃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一大筐弟弟妹妹,钟意更不用说,风月老手,没有他钓不到的。
今晚邀请他们驻唱的是个老合作伙伴,酒吧街一家著名gay吧,帅乐队出了名的好请,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挑食,管你多么群魔乱舞,他们都岿然不动,像盘丝洞里的唐三藏一样冷静。
许昭挺喜欢这个酒吧,舞池音乐风格很嗨,舞台也很有设计感,但是顾客都很有礼貌,他们来这里演过十几场,从没有遇到过不和谐的事情。
今晚如果不是自己点太背,本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他从严彻那儿出来,心情郁闷,有心趁着演出宣泄一把情绪。
酒吧老板搭的舞台是全包围式的,舞台有许多台阶通往下方舞池,人群涌动时就像海浪一样把他们团团围住,许昭在演唱时总会产生一种众星捧月般的晕眩感。
短暂暖场之后,他的吉他插上电,冲姚晃和钟意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舞池炸了起来。
许昭拨动吉他弦,由肩至腰随音乐不停律动着,一头乌发软软地贴在耳根,那眼神却满是侵略与不屑。头顶射灯五彩斑斓,打在他的白T恤上,清纯之余又有几分黏腻的气息。
唱至半途,场上热了起来,许昭按习惯脱了上衣、走下台阶,来到舞池里拨弦。
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小块可供施展的空白。
他的眉目漆黑,脖子上晃荡一根挺粗的银链子,坠着枚尖锐的希腊太阳。
脸上出了汗,他随手把头发往后拨,露出满耳五颜六色的耳钉、耳链和耳夹。
有眼尖的粉丝凑到他面前大喊:“许少耳钉真漂亮!”
许昭靠近了些,在她面前拨了三串花里胡哨的间奏,乌发朝后一甩,大声道:“人就不漂亮么?”
作为回应,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Shine Shine Shine!帅帅帅!”
人群躁动起来,浪一般把许昭围住,他再一次产生晕眩而美妙的感觉,忘情地晃动着。
他的皮肤浮起一层晶莹的汗,在明昧的灯光衬照下缓缓滑落,没入宽大皮带,消失在腰际。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原本属于他独立的那块空白陡然被人打破,有只手抻住他的皮带,连着裤腰把他往后一拉。姚晃和钟意还在舞台另外一边,电光火石间,许昭感觉到那人的四指伸进牛仔裤腰里面,暧昧地顶他的内/裤边。
他转身,看不清人脸,人人对他说着爱、帅,哄他叫做许少爷,人人都一脸狂热。
是谁。
好黑,太黑了。舞池打光变得黯淡,他连狂热的表情都分辨不清了。
他伸出话筒,去击打那只手,对方死死地扒住他,前面的人也要涌过来了,他变得慌乱,恍惚间觉得那个人又伸了一只手摩挲他的背。
不,不是,不止一个人,有很多人,很多只手,在靠近他。
好难受,放手,许昭有些窒息,方才的海浪变成一张网,他像濒死的鱼,出于求生的欲望涨得脸通红,在钟意和姚晃的喊叫声刺破耳膜之前,他砸掉话筒,如古希腊角斗场的猛兽,朝后方人群显露出嗜血的本性。
后边的人被他拎起来连击了十几下手拳,直到龇牙咧嘴,吐出几口血晕死过去。
舞池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句:“吉他手打人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