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像自言自语,又似回答他,是这么说。
日子忙起来就过得飞快,陈水当了学徒就开始转做白工,跟着师傅们一起上工、吃大锅饭、洗澡、睡觉,每天都充实。眼看一个月过去,他领到第一笔薪水,留了几块钱想给自己置办点轻便的衣裳和鞋子,剩下的全寄给了辛三,随钱寄出的还有一封粗糙的信。
信上他问三儿高中学习咋样,能不能听懂,三餐有没有吃饱,让他拿到钱就可劲儿花,请同学吃顿饭,有喜欢的书就去买。
他写信时林小溪恰好从外面进来,站他旁边瞅了两眼,问他写给谁,陈水说写给他弟。林小溪没上过学,只认得几个数字,好奇地问:“你写了些啥?”
陈水想着林小溪就比三儿小了一岁,说不定他们这个年纪心思差不多,就把信上的内容原原本本给他念了一遍。林小溪撑桌子旁乐了:“你这咋写得跟他爹似的?”
陈水说:“有吗?”
林小溪点点头:“你关心他学习和吃饭,这不就是爹妈关心的么?”
“那你们这个年纪爱听点啥?”
林小溪想了想,道:“你给他说点你自己呀,你对你弟这么好,他肯定也想你。”
陈水灵光一现,对了,想他还没说呢,于是他提笔又添上几句:三儿,哥在这儿天天想你,你呢,想哥不?
他这封信顺利寄到了辛三宿舍楼底下,辛三一拿到就迫不及待拆开,取出来厚厚一沓钱,然后是一张泛黄的作业本纸,他估摸着是陈水从家带进工地的,皱得不成样子,像淋过雨水。
他把信一行一行读完了,最末尾添的那句话让他有些脸热,趁着宿舍人不在,他也写了封回信——
哥,我是三儿。
高中学习比初中难多了,你要是在肯定又得我操心,还好你没来。
我们前几天考了试,我还是班上第一名,年级上也很前,你甭操心。
学校食堂你吃过一回,那么多菜,味道也还不错吧,我吃得饱,睡得也好,你送我那个枕头确实舒服,以后我也要替你买一个。
你寄过来的钱太多,请同学吃完饭、买完书,留够下个月生活费,剩下的我给你寄回去。
哥,你一个人在工地上要好好照顾自己,吃喝别省着,太阳大要戴帽子,每天多喝水、别中暑、别逞强。上工后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天快变冷了,写信给红娘让她找人给你打一床厚被子,你的棉被给我了,你自己咋办。
哥,我也想你。
随信一起寄出的还有辛三在学校旁的书店买的信纸,他全部裁成了方形。仔仔细细叠好,装了进去。
陈水收到信时刚刚坐下来吃午饭,师傅舀了一勺满满当当的豆苗烩肉到他碗里,他闷头扒了两口,给工人送信的老王从路口一路小跑过来:“陈水,陈水,有你的信。”
陈水端着饭碗过去接,站原地单手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抖落出一叠光滑的纸片。陈水赶忙把碗搁地里,把纸片捡起来,信封里还有一沓钱和一枚小方块儿。他把钱揣进兜里,又抖开方块儿,入眼便是最末尾那几个字。
妥了,三儿的信。
他端起碗去锅灶旁边舀了两瓢菜,师傅笑他:“干啥呢,脸红得跟猴儿屁股似的,媳妇写的啊?”
林小溪扯扯师傅的袖子:“是陈哥他弟弟。”
“我还能不知道?”罗汉觑他两眼,“就是知道,才骂他没出息,这年头,哪有男人天天围着弟弟打转?”
他们的嬉笑声,陈水权当没听到,捧着碗钻屋里读信去了。
自此,兄弟俩养成了一个月一封信的习惯,陈水放假时,也会把辛三的消息带回陈家村告诉爹娘。
天气转寒,冬天到了,工地上阴风阵阵,师傅说今年的活儿得干完,起码要在这儿待到年底。陈水没啥意见,就是想见三儿,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三儿回家车票买没买好。
小年夜那天,工头提早安排下班,在街上包了间小饭店,说要请大家吃顿好的。陈水跟着师傅没少被灌酒,一顿饭吃完,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群年轻些的工人簇拥着他进宿舍,打算在他房间喝第二轮。
陈水来到宿舍门口,只见门半掩着,他心跳得有些快,或许是酒意上来了。
后面的人推搡着把门撞开,只见床边坐了个人,陈水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是幻觉么?他好像——看到了三儿。
几个醉汉早就伸头进来,显然也看到了辛三,有一个调笑道:“这咋坐着个好看妹妹?”其余人骂他:“你喝癫了,这是陈水他弟。”
辛三坐在床边,看见这场景,只朝着陈水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哥。”
陈水立马清醒,胸中也蹿起了火,他瞧见,辛三穿得分外单薄,制服外套里面夹一件毛衣,下半身只穿一条长裤,脚踝还露在外面,薄嘴唇冻得发紫,一张小脸煞白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