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京捧着饭盒,掀开帐篷一角往外望,兴致勃勃地对谢阑生说:“他们在举行篝火晚会!”
他二话不说,放下剩了一半的自热米饭,迅速穿好鞋子跑了出去:“我去探探情况。”
谢阑生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刚才还喊累的,现在又活力四射了。
说是篝火晚会,其实就只生了一堆火而已,留在山上露营的游客们围着火聊天和唱歌,仿佛高山寒冷不复存在。
沈长京找了个缝隙一屁股坐下,加入了他们,一起摇头晃脑合唱《蓝莲花》。明亮的火焰映照着他的脸庞,格外的青葱和青涩。
有位穿冲锋衣扎高马尾的女生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年龄相仿,一曲罢,已经能来回聊上几句了。
“你来几天了?”女生问。
沈长京摊开手掌烤火:“今天刚到。你呢?”
女生双手抱腿,说:“今天是第五天了。”
“怎么待那么久?”对于沈长京来说,达瓦更扎的景色美归美,但确实不足以让他为此停留那么长时间。
女生解释道:“我是来拍星空的,这些天天气不太好,一张都没拍到,所以要等。今晚应该可以了。”
“你是星野摄影师?”
“算半个吧,正在往这方面发展。”
“那也挺厉害了,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当然。”
不久,谢阑生来了,还拿来了一件大衣给沈长京披上,沈长京赶紧向女生介绍:“这是我的同伴,他可是天文学教授,也喜欢拍星空,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
他又跟谢阑生说:“我刚认识的朋友,是一名星野摄影师。对了,我叫沈长京,你叫什么?”
“周檀。”
谢阑生点头,向周檀问好。
三人聊天,话题深入。周檀是一个乐观爱笑的女生,可从她的口中得知,一年前的她与现在判若两人。
一年前,周檀刚大学毕业便深陷了找工作的焦虑中,投出去的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过不了面试,她以为一出校门就能收到大量的来自大公司的好的offer,却不曾想现实落差那么大。对于在校期间各方面都表现不错的周檀来说,这无疑是个毁天灭地的打击。
眼看着朋友圈晒出来的一则又一则的入职好消息,心理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心情郁闷焦灼,一度陷入自我怀疑和否定中,一个月内爆瘦十几斤,甚至患上了轻微厌食症和中度抑郁症,整天郁郁寡欢,感觉整个人都要垮掉了,自毁倾向显露。最后,在父母和好友的建议下,她决定出门走走,也是这次,她偶然接触到了星空。
“抬头仰望星空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被抚愈了。”周檀如是说。她至今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在城郊高山上目光与月亮星辰碰撞时的触动,仿佛来自宇宙之外的另一个自己在召唤她,那是纂刻在生命的痕迹,即使时间的细沙会填补缝隙,但只要轻轻一吹,烙印便会再次生动鲜明。
从此,她爱上了星空。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吃上这碗饭,我只是想试一试,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心无旁骛地做好这一件事。”她要暂时脱离按部就班的人生,追逐自己的热爱,“我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也不算晚不是吗?”沈长京话对着周檀说,眼睛却看向谢阑生,寻求认同。
谢阑生表示肯定:“对,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茫然度日,你已经很幸运了。”
周檀舒朗一笑,双手后撑地,上半身后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我也觉得我很幸运,在最迷茫的时候找到了热爱。”
沈长京说:“希望你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周檀眼神明亮:“借你吉言。”
*
沈长京有点臭美,也可能是因为干这一行接触到的光鲜亮丽的人比较多,即使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也要坚持先护肤再睡觉。
弄好他的脸,他钻进睡袋,趴着用小本子记录今日所见所闻。
谢阑生睡前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一人坐着一人趴着,半个小时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阑生哥,可以关灯了。”
暗下来后,沈长京蠕动着身体往谢阑生那边挤了挤,荒郊野外的,挨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谢阑生也不推开他。
正当谢阑生要闭眼时,沈长京忽然说话了。他声音小而含糊:“其实我也有点迷茫。我一直想摆脱我爸爸对我的影响,但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做到,我也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一事无成。”
沈长京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就被冠以“沈导之子”的名头,或者被称为“小沈导”,大家对他的关注都源自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和他的姐姐,而不是因为他的电影。
这个苦恼一直伴随着他长大了,从来没有和解过。
“我们假设一个情境。如果你现在三十岁了,已经拍了几部你想拍的电影,但没有掀起什么水花,也没有帮助你摆脱沈导的影响,你会后悔拍这几部电影吗?”
沈长京想了想,说:“不后悔。”
“为什么?”
“既然是我想拍的,那它们一定有被拍摄出来的价值。即使没人看,我自己也会以它们为荣,珍藏它们的。”
谢阑生说:“所以,为什么还要怕自己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呢?真正的一事无成是当你垂垂老矣时发现你这一生都没有可以拿出来细细品味和值得回忆的经历。你因为你的父亲,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这其实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你身处其中,自然不知那些从零开始的新人因流量而苦恼,不要将它视为猛虎毒蛇,这些声音是在督促你,学会辨别和听清各种声音,你才会获得成长。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和才华,慕名而来的人一定会为你的作品而倾心的,到时候你或许会成为圈中唯一的‘小沈导’。”
沈长京咀嚼着谢阑生的话,咂摸了许久,如果连他自己都摇摆不定,不能坚定地走下去,那么又该如何服众呢?又怎么去打脸那些嘲笑他的人?又怎么让自己度过不虚妄的一生呢?
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深夜,沈长京因为一席话忽然茅塞顿开,轻轻许下了重重的承诺:“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拍出让我满意也让大家满意的电影。”
谢阑生欣慰道:“这就对了。你还年轻,起点又比别人高,有足够多的可以用来试错的时间和机会。”
沈长京越听越激动,恨不得立马起床拍电影,幸亏被谢阑生阻止了,还让他闭上眼睛睡觉,不准翻来覆去的,吵到他了。
沈长京躺着不动,好不容易熬到睡着了,却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推了推,他不耐烦地朝另一个方向滚过去,不让那个人打扰自己。
然而那个人却不放过他,一个劲儿地叫着他的名字。
沈长京挥手在空气中瞎比划,抓不到人,挣扎着睁开眼,攥着拳头一脸怒气,势必要吵他睡觉的人好看,却听见了谢阑生的声音:“星星出来了。”
沈长京惺忪着眼跟谢阑生出了帐篷,被冷风刮得瑟瑟发抖。
外面的灯全关了,一片黑暗。
然而当他抬头,见到了此次旅途中的第一缕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