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以莲咬了咬嘴唇正欲离开之际,忽然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人,只见眼前的女子银簪挽发,身形消瘦一袭白衣,正是适才验尸之人。
“姐姐,我叫陈阿七,昨日右腿不幸被烧伤,走起路来不时传来剧痛,姐姐能扶我回家吗?”陈阿七见她仍有疑虑,继续道:“姐姐放心,我家距此地半里有余,不会耽误姐姐多少时辰”。
吴以莲本想拒绝,那女子刚验完了尸恐怕还未净手,况且自己腿瘸,她怎会求助自己,但耐不住如此貌美之人甜甜地一句句喊着姐姐,她上前扶住陈阿七的肩膀。
“谢谢姐姐,姐姐人真好”。
两人双腿各有不便,走得较慢。
“你是外县人罢?有些眼生”,吴以莲忍不住问出口。
“我叫陈阿七,是青云县人,前几日刚随师叔和师兄到了祁宁县”,陈阿七边走边解释道,“阿七怎么称呼姐姐”。
“唤我王吴氏就好……”,吴以莲话未说完,便想起她曾追问过小银出嫁前的姓名,忙改口道,“我出嫁前叫吴以莲”。
“以莲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吴以莲见她嘴上仿佛抹了蜜般,且好久没有唤自己‘以莲’了,忍不住亲近三分。
“以莲姐姐,你和苗小银熟悉吗?这一家也太可怜了,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处,冷不冷,有没有饭吃”,陈阿七话语间透露着关切。
“是啊,太可怜了……”吴以莲暗暗叹息,思绪回到六年前。
“小银姐姐大我一岁,六年前,她随李文农嫁到城南迟仁村时,我十七岁,正是婚嫁的年纪,我偏不爱女红,常到山野打猎,于集市售卖,可是我……”
陈阿七见她脸上浮现痛苦神色,安慰地拂了拂她的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自幼便见到我爹辱骂欺打我娘,最严重的一次她被他打的飞扑在地,右眼咯在了石子上,从此双眼便瞎了一只,眼珠变为空洞,却怕父亲厌恶,整日缠着布条。虽然我长大后常常制止,可他还是会偷偷的打,我自此对婚配早已没了憧憬,甚至是恐惧,我违抗父母之命,不想我这劣质之人繁衍子嗣,让后代如噩梦般延续我的境遇”
吴以莲继续道:“媒婆介绍的男子我早期避而不见,后来躲不过去也扮丑草草了事,我爹在家中整日谩骂‘你不嫁人就去死!’每当这时我便跑出家门,到河边嚎啕大哭,那日小银姐姐正好在河边浣衣,见我泣不成声,便问了我事由,自此还让我在遭受谩骂时去她家中暂躲,整整躲了半年,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李文农是个读书人,不像父亲般打骂小银姐,她还叫教写字和织布,教我读书之能和立身之本,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快乐,直至死亡……”
“所以以莲姐姐至今未嫁吗”,不怪陈阿七有些惊讶,这在如今的父权社会实属难得。
“若是至今未嫁就好了”,吴以莲由快乐转为怨恨:“我向我爹说明我已学会织布,以后尽可自力更生,他见我过于倔强,便让我娘在饭中下了迷药,我醒来时看到床侧躺着一个陌生瘸子……”,说着眼泪应声而下。
“你的母亲怎会帮他害你……”陈阿七充满震惊。
“她怕他,以他为天,便来害我,他们甚至以为这再正常不过!”吴以莲眼中愤恨之意更加沉重:“我想跑回家质问我娘,才发觉双手被铁链拴在了床头,那瘸子说是我爹收了他三两银子,让他把我捆住以防逃跑,我被捆了整整三个月,每日都想回家质问他们,只有小银姐带着甜甜来看我,她看到我头发凌乱,身上肮脏不堪,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一瞬间眼睛便红了,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陈阿七见她默默擦泪,内心也十分触动,父亲将自己卖入了勾栏瓦舍,如若不是遇到师父,自己也怕会惨死他人之下。
“我三个月未发葵水,那王麻子才放了我,允许我在家中走动,令村中老妇前来劝我,她们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让我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我性子刚烈,终究不愿和不爱之人委屈过活一世。他见我还是不从,便日日毒打我,他以为我不愿跟着他是因他腿瘸,便活生生打断了我一条腿……”。
陈阿七看向她满脸都是心疼,她本可一人活得潇洒,如今却变成了瘸子。
“有道是苍天有眼!他是农籍却不种地,整日在外县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第三年被外县抓进了牢狱,处以斩首之罪”。
“以莲姐姐,你终于自由了”,陈阿七不知何时已眼中含泪。
吴以莲惨然一笑,道:“是啊,我也以为自己恢复了自由身,再也不会被囚禁,得知他的死讯,我第一时间带着女儿跑到了小银姐的家中,她见我瘸了一条腿,比我哭得还凶,但哭归哭,那时李文农又去杭州府赴考,我俩吃出同住,好不幸福”。
“虽然我年轻守寡,不时会有猥琐男子前来骚扰,可我性格强悍,也没怎么吃过亏,可是啊,这一切,在那一天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