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也是那年,自己被游历的师父所救,取名林玄语。
千岁鹤归,随师父到其故乡青云县,师父教她读书识字,松间步月,石上眠云,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倒也安稳自在。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可师父如今身在何处呢?
陈阿七握紧腰间的锦囊,去年十月,离家十三年的师父突然归来,她可谓是又惊又喜,可十三年在师父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他不再光风霁月,而是历经风霜,眉眼间始终带了丝忧愁与疲惫。
陈阿七本想日日夜夜守在师父身旁,扇席温枕,难报万一。
但一月未足,师父把自己唤到身侧,谈及思念师弟心切,令自己携锦囊交于师叔,路程虽为三百里,也够她来回走上个六七日,却没想到,七日后归来,万卷藏书付之一炬,院落被荡为寒烟,一片焦土。
陈阿七发了疯似的寻找师父尸骨,她的身上、脸上、手上被焦炭染的黢黑,整整三天三夜,小小的院落被她挖了个底朝天,可怎么也找不到师父的尸骨,她躺在废墟上嚎啕大哭,直到哭昏了过去。
昏后转醒,她只好原路返回再去寻师叔,想从锦囊中探得师父下落,却没想到仅有五字“百具清流尸”。师叔一向做着驱邪送丧的营生,驱邪为生,送丧为死,再结合这锦囊箴言,几人猜测只能先为百具清流尸送丧,才能拨开这迷雾,探得师父下落了。
日出将明,云雾缭绕,凉意稍退,露水从叶间滑落,浸入泥土。
陈阿七掬了一杯黄土,触感捎带湿意,手指细细捻磨,熟练地涂在两颊,既为阴阳先生,长相不易过于招眼,为了不平添麻烦,她白日一向以土掩面。
行至巳时,三人终于看到了祈阳县界碑,阿寿师兄揉了揉肩,竹篓虽轻,可日行百里,水滴石穿,肩膀被两根粗麻绳生生磨破了皮。
陈阿七见状束起散发,用竹簪随手挽起,接过竹篓,背在身后。
“师父,徒弟就不明白了,青云县也不缺邪祟饿殍,咱们驱邪送丧,生意差强人意,何故到祈安县颠沛流离”,阿寿师兄说话间拿起腰间的水壶,递给道长。
张天师接过水壶:“阿七师父既留五字箴言‘百具清流尸’,定有他的道理,青云县虽好,但百姓好农轻文,多认为读书无用,十年间竟无一人高中进士,何谈清流之说?”
陈阿七瞬间了然:“所以师叔携我们日夜兼程赶到祈宁县,因为这里地处龙脉,人杰地灵,想必清流也不在少数,为探得师父下落,我们必须走这一遭。”
经此点拨,陈阿七理解了师叔的良苦用心,青云县十年未一人高中进士,入仕者想必寥寥无几,更何谈清流?而祈安县人文荟萃,若想寻得师父下落,绕不开此地。
陈阿七欠了欠身道:“多谢师叔与师兄陪我共寻师父下落,阿七不胜感激。”
“反正咱们现在都到了祁宁!收尸也不急于这一时,日夜赶路,我早就饿得老眼昏花,就差啃草,咱们赶紧去集市上买些热腾腾的包子!香的嘞!”,阿寿师兄想起热腾腾的包子,喉咙吞咽着口水,强打起精神快步赶路。
晨光熹微,照向前方的石板路,泥泞不再,三人终于到了西市。
虽说过了早集时辰,可此时人烟罕至,竟出奇的安静,商铺大门通通大开,小贩的摊位也依次列在街区的两侧,商货俱在,却无一人。
一般的铺子无人也就罢了,蝇头微利,街道两旁的钱庄和当铺竟也大门敞开,无遮无拦,竟不怕无数金银钱财、奇珍异宝被偷了去。
阿寿师兄快步走到包子铺,只见最上面的蒸屉大开,他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全无热意,不满的喊道“卖包子的人呢!包子凉了发硬不好吃,我要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
光天化日,整个集市竟无人回应,万分诡异。
陈阿七觉得事出蹊跷,皱眉道:“商人重利,把钱财看的比命还中,祁宁县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竟使得商铺大开,摊位裸露,商人摊贩竟无一人在其摊位。”
祈宁县地处江南,虽不至于富甲一方,但街道日常也应是车马行人,不说摩肩接踵,但也不该是眼前空无一人的光景,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天师拂了拂鬓染道:“发生何事,我们一探便知。”
话音甫毕,三人继续向东走,阿寿连忙从竹篓里掏出麻布,装上三个包子,包裹好后放入竹篓,又从笼中拿出三个包子,一人分了一个,留下了六文钱。
阳世不欠活人账,包钱两讫心也安。
三人慢慢走过市井,途径拱形桥,谁知越走越是蹊跷,数里长街空无一人也就罢了,田间竟也无一人劳作。
正值春耕时节,祁宁县的赋税徭役也不算轻,人们不至于贪图享乐,而致稻田而不顾,那么商人农户们都到哪去了呢?陈阿七心中不免疑惑。
三人行至祈宁县南祠,万人齐聚,沸反盈天,余音震颤,和适才空无一人的景象天差地别。
阿寿师兄十分诧异道:“我长那么大,除非十三年前闹饥荒,还未曾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难道是天上撒银钱了不成!”说话间三人往人群处靠拢,好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