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很自然地施法凝出一条小灵鱼,虽然呈现的是半透明状,但颜色却很艳丽,尤其是鱼尾那抹霞色,是莫子占最为喜欢的。
灵鱼仿若置身水中,一派悠然地向上游走,来到莫子占的面前,像在调戏人一般,在他的鼻尖点了点,又转身用鱼尾在他的脸颊处扫一扫,落下一片清凉意后,毫不犹豫地坠身向下,从莫子占的心口处,穿入其元神深处。
这是十七琢磨出来的法子,将自身的修为凝成一道极其温和的灵力,再施法注入莫子占体内,让其游走莫子占的全身,以此来替代那些苦药来温养莫子占的元神经脉。
只不过这个法子十七只用过一次,莫子占就吵着说不让用了。
他说既然药材能解决的事,又何苦消磨先生的修为;说先生舍己为他,会让他难受,到时候寝食不安,说不定身上的伤不仅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了……换着理由来来回回地说了一大通,反正最后的意思都是,他情愿自个忍着苦隔几天喝一次药,也不想十七为他有所消耗。
吃药多好呀,还能借着吃药这事,从先生身上讨要一点怜爱。
当时,说这事的时候,十七并没有答应莫子占,但后续确实没有再以修为替药了。
此时突然改了主意,十七没说为什么,莫子占也没有去问,更没有拒绝,只是乐呵呵地笑着,安然地等属于十七的灵力游走过他全身的经脉,再消隐入其间,才摇着人衣袖说:“好啦,我们走吧。”
今日既然莫小公子这么高兴,就没必要硬是往他的嘴巴里塞点苦味了。
听到这一声,林芳落抬头,空茫的双眼试图对向这两人,问道:“你不打算和子钦也说说话吗?”
莫子占想了想,回道:“算了。”
本来想的就是偷偷看一眼,看看他考得如何,更多的,压根就没那个必要。
莫家人和林芳落不同,他们并不知道莫子占的“死讯”。
仙途缥缈,世间多的是一登仙山,就再不见故人的修士。莫子占对于他们而言,本就是十余年来都杳无音讯的存在,他是生是死,说白了差别真的不大,还不如不说,省得徒增伤感。
在莫子钦看来,莫子占一直都在十方神宗里安生地修行着,现在何必突兀相见?
说不定莫子钦压根就不想见这个,让他眼泪流干全成笑话的表弟呢。
林芳落轻笑了一声,说道:“可惜了,不想见也得见。”
莫子占闻言往屏风的方向望去,某个把自己哭晕过去的探花郎已经醒了,正一脸傻样地看着他,然后猛地一吸鼻子,当即顾不上别的,就一个劲往他这边凑了过来。
这来势汹汹的样可把莫子占给吓着了,他连忙往十七的方向挪了挪,挪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现今五感如凡人,又被那灵鱼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一时间没察觉到莫子钦是正常的,但十七怎么可能没察觉?好嘛,现在先生都会帮着别人蒙他了。
就他抱怨的功夫,情绪上来了的莫子钦已经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凄凄惨惨地叫喊出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说这么多年未见,他高了瘦了,气质都变了,说他的舅舅、舅母都很想他,说着又变成了轻骂,说他铁石心肠,都十余年了,从未来瞧过他们……
说的时候完全没想,这世道哪有修士会闲着去看过往的亲人,更何况,莫子占还……
莫子钦脸色一变,他才刚醒,林芳落来不及和他讲说太多的事,他对于此间的各种情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全身上下大写一个懵,现在又添上了一个慌,不安地问道:“你……你都想起来了?”
就这反应速度到底是怎么中举的?莫子占甚至有点担忧他往后在官场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满脸笑如春风道:“我现在,心情好,所以有耐心,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可不能保证,我不会,扇你。”
最后一个词话音落得很重,听得莫子钦直打寒战。
十多年未见,原本莫子钦只觉得自己这位表弟嘴皮子坏,可是现在怎么……感觉还怪恐怖的。
知道的清楚他是去修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修魔去了。
莫子钦讪讪地撒手,然后仗着莫子占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半带迷茫地问道:“那我换个问题,你怎么成结巴了?”
莫子占笑意间藏着危险的意味:“我只是,说话慢。”
才没有结巴!
莫子钦缩了缩肩膀,怂兮兮的,但眼睛一直发直地瞧着人,直把人看别扭了,才开口道:“子占,我之前同父亲回旧宅,遇到了一个人,我总觉得那是你……”
他深吸一口气,道:“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那家伙骗我,他居然说阿落已经……已经……”
说着,莫子钦又哭了起来,样子那叫一个可怜。
莫子占:“……别哭了,难看。”
话虽如此,但其实莫子钦绝非像莫子占认为的那般呆傻,他心里清楚,那个人就是莫子占。
他认出来了,莫怀是也认出来了,哪怕有咒术相隔,他们也依旧能够辨认出那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然而到底他并不清楚莫子占遭逢了些什么,但既然当时的莫子占不想认,不想提,那就随着不认、不提了吧。
等收住了情绪,莫子钦又扯了莫子占说了好些话,说到时辰差不多了,他也该去赴闻喜宴了,他才小心地问:“你可以留几日?”
“不留呀。”莫子占干脆了当地回道。
他和林芳落不一样,他没打算重新做回凡人。
莫子占望向一直在沉默等着他的十七,眼睛忍不住就弯了起来,眸中似是含着星光。
他有他自己要奔赴的前路。
“莫子占,”林芳落连名带姓地喊住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不许吃那么多甜食的了。”
「那都不是你的错,真要说的话,顶多罚你往后吃不着太多甜食得了」
以往在《阵摘》中释读出来的词句再度跃然上心头。
“多谢,”莫子占心念一动,曾经那个不着调的称呼再度吐了出来:“表嫂嫂。”
许久没听到过的称呼,听得林芳落笑骂了一声。
出了镖局门,莫子占一身的轻松劲全都散了开来。他忽然握住十七的手,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颤声说道:“先生,我害怕。”
这一声与他平日里那种刻意的撒娇不同,十七听得出,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在感到害怕。
几乎来不及有一瞬的思考,十七一把捧起莫子占的脸,逼着对方与自己对视。
“是真的。”十七说道。
他眼前的一切,无一例外,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