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面老叟见状认定了是“连理枝”起了效用,当即合起双手,大喊:“他动不了了,动不了了!是实沈上神显灵!”
一听此话,在场的人也跟着合起手,虔诚地跟念了起来,声音和动作都齐整得叫人以为他们是误入了怪邪的教派。
凡间信奉实沈的村镇并不罕见,但大多坐落于东方,且远没有像现在这般神经兮兮。
一般来说,会出现眼下这情形,应当是此处的人受到了妖邪蛊惑,在打着祈神的名头,行一些奸邪事宜。
这样的事情莫子占早已不觉得陌生,可问题就在于他着实没感到任何的气息波动,哪怕是他先前听到那声咒念时也没有,而台下的人太多,又太乱,他很难辨析清楚究竟是谁。
他视线往左移去,又看了眼那被他踢翻的鹿三彩。做工很是精细,其上巨大的鹿角和陶齿村的一样,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他始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
既然此间异象与陶齿村有这么多的关联,难不成又是妖言土作祟?
不可能。
至少不只是。说到底妖言土也是妖,虽隐蔽气息,但也仅限于蛰伏,只要它想做点什么,就必然会叫人察觉出妖气。
出这么大的动机还叫人无从觉察的,那得有多通天的本事才能做到?退一步来说,要真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还轮得上他上前来掺和吗?早在仪式最初,就该将他隔出城了。
还有这陶面,莫子占抿了抿唇。
如果是一般的魔障,抑或是幻觉,那就算要变,落入他眼中的也应当是许听澜真实的样子才对,变成一个不搭调的墓主像算什么事。
难道说……是因为布置这些的人,没有正儿八经地见过许听澜的模样,但见过那幅墓主像?
许听澜在旁人看来,为人甚是孤傲冷淡,也从来不太乐意与人有太多的牵扯,所以每每走出藏岁小筑,都会习惯性地为自己施下忘容咒。
故而就算是十方神宗的弟子,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瞧见星玄仙尊的真貌。
偶尔宗门弟子能认得他,要不就是刚好用灵力附在眼上,能辨识出他的灵力和修为,要不就纯靠他腰间那枚玉牌。上有鳞纹,样式精巧,色泽独特,一展山水之景,却只是全无作用的凡间青玉雕琢而成,很容易就叫人辨认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莫子占也时常默不作声地依仗着这玉牌来辨认。
毕竟别人的修为比不上星玄仙尊,他自然也是够不上,忘容咒挡在前头,让他一去到外边,就容易彻底认不出自家师尊的样子。
结果有一回,他难得主动拦下一人,傻愣愣地问:“请问师兄,日修阁该怎么走?我师尊传信让我去那里等他来,可我不会路……”
说这话时,莫子占还故意多眨了眨眼睛。
他已经渐渐知道自己偷来的皮相有多好看了,尤其是这些时日他长出了些肉,已经不像在大荒时那么消瘦。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依仗着这张脸讨得大部分人的喜欢,且只要扮出纯良天真的样子,几乎没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可他面前的师兄反应却平淡得吓人,甚至可以说,没有反应。
莫子占只好试探着道:“师兄也不知道怎么走吗?”
那师兄依旧沉默,只不过好歹是有了动作,指尖凝出灵光,凭空给他画了一条路出来。
莫子占当即扯出一个表达感谢的笑,稍稍鞠了下躬,就顺着那师兄指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一些不对劲。
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和刚才那师兄穿着同样衣裳的人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知师兄可是也要去日修阁?”不然干嘛要跟着我。
莫子占脑中闪过一系列假设,语气听着有点恼,但又不敢发作得太明显,就干拧着眉,让人看着觉得他像只因害怕而露出尖牙的小兽。
那师兄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方才干嘛不直接说是同路带着他了。莫子占心下纳闷,但也不好再说点什么。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日修阁,等了好一会,他忍不住抱怨道:“师尊怎么还不来。”
那师兄偏头望了他一眼。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莫子占当即像打开了话匣:“师兄不找书吗?还是也和我一样是来日修阁等人的?”
见人一直都不开口说话,他委婉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师兄你是不是?”
而后看见对方摇头,才松了口气,自顾自地捧起脸,嘀咕道:“所以是不爱说话?我师尊也不爱说话,所以我总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担心会招他讨厌……师尊不和我多说话,是不是因为不太想见到我,毕竟我是……”
“没有。”
非常耳熟的嗓音,莫子占猛地扭头去看那位“师兄”,眼睛瞪得老大,只见对方缓缓抬手将忘容咒除去,露出庐山真面目,他这才知道,听他念叨了一路的人,居然就是许听澜本人,只不过是换了身衣裳,没有把玉牌挂在腰上。
他当时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师尊,完全顾不上因被捉弄而生气,只又慌又怕,不知道这种“认不得师长”还“背后议论师长”的罪行,该表现出怎样的认错态度,才能免受责罚。
还未能琢磨出一个结果,就听见许听澜叹声道:“不罚你。”
听到这么一声,莫子占当即松了口气,脸上勾出笑,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称呼:“师尊,回来啦。”
连莫子占自己都没发现,他这笑容比先前摆弄出来的要真切与明媚多了。如同阳光,透过天幕的屏障落入到总是一片寂黑的十方神宗,双眼睛如含春风,能拂去冬日寒,也能给一切暗淡填涂色彩。
许听澜轻声应道:“嗯,回来了。”
可能是因为养了一年多的徒弟没能认出自己来,着实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所以后来纵使是在藏岁小筑外头,许听澜见着自家徒弟都会主动把忘容咒给解开。
就好像那一次,莫子占刚学会师尊所传的「一念」,从城外搬来的花挤了满院子都是,于是就起了心思,挑了好些颜色,最后动作娴熟地编出来一个歪七八扭的花环。
因为挑得颜色太杂,所以花环做得算不得好看,用来送人其实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可莫子占心念一动,还是跑出藏岁小筑,捧着花环等在长廊。
许听澜当时远远看见自家徒弟蹲在灯盏间,很是自觉地解开了忘容咒,刚放下手,就见人小跑着过来,一边毕恭毕敬地喊着“师尊”,一边不带客气地踮脚,往他这个仙尊头上戴上一顶十分花哨的花环。
戴完,这人还不忘露齿朝他笑,笑得太过动人,让他没办法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