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子占半睁着眼,刚想将身子蜷缩回去,却忽然感觉脊骨一阵酥麻上涌,口中不禁漏出了一声:“唔……”
他吐了好几口浊气,才勉强恢复几分神智。
身体敏感得只要稍稍动弹,就会令他忍不住发出嘤咛,有如曾登临极乐,牵动了全身上下的耻感。灵海似是深处被灌注从他处而来的至纯灵力,将他完全淹没、占据。
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
莫子占立即内窥己身,并未发现他的气息有何变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帝鸠提过,夺舍术法无法做绝,所以残生种的魔魂无法与躯体真正相融,也无法浸透以仙骨为基底的元神。因此,他们会时常受到魔气反噬,且神魂深处一直存有属于躯体本身的气息。
而后来他被帝鸠挖穿了肺腑,为了活命而本能地大敞紫府,所以身上会多出许听澜的印记。
但他为何会突然这样?
难不成是路逢柳暗花明处,被伤病折磨得在无意中破而后立了?
这样的事就跟中头彩一样,虽然渺茫,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既然神魂无碍,莫子占也懒得去纠结太多,手不自觉搭向下腹,呆卧在榻上,一边内化着还未安定的灵力,一边试图回忆昨夜的梦。
可想了半晌,除了隐约记得梦见过许听澜外,一丁点具体片段都想不起来,不由小声埋汰:“真小气。”
都梦到了,怎么不让他记住呢?
莫子占有气没地撒,于是就开始“殃及池鱼”,坐起身,在旁边那笨鱼脑袋上方隔空敲了两下。
敲完,又觉得很是没劲。感受着识海间的气息,无论是源自他这副身躯,还是源自许听澜的,皆精纯不可染,为修者独有,反倒是在各处流窜的魔气,犹如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许听澜与宣心说,他体内魔气源于邪神痴行的魂石。许听澜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可他作为一个诞生于血泉的魔物,又怎么会和那鲜为人知且不知所踪的魂石扯上关系?
会不会……疑虑方现,莫子占瞬间头疼得厉害,容不得他做过多的思考。
好不容易缓过神,先前想的事他就已经记不大清了。
愣了好一会,思绪混乱成一片,莫子占皱着眉,最后还是没多纠结,转而拿出钱琩给他的册子,指腹缓慢抚过其上「云璃许氏」四字,利落地翻开先前找寻到的那一页。
其上记录了许听澜的生辰。
说那日正好立冬小祈,云璃城中祭天龙,一派明光瓦亮。许府上下却都候在产房前,直到吉时来临,屋内才有了大动静。不一会,稳婆走出来道“平安”,正巧外头有雾云凌空起,揽下漫天星辰,且模糊间显现龙影,又似有天官持彤管在其尾点啼红异光,一如天火灼灼,庇荫下城万代不衰……
族记等文献,大都是子孙后代所书。
许听澜作为难得的奇才,后又成在世仙尊,即便懵懂如凡人,也能知晓其名,更别提许家人。他们恨不得把星玄仙尊出生时城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解成是因他而起的天降祥瑞,词句也尽是些没太多意义的体面话。
即便如此,莫子占还是仔细将这些描述读了个遍,甚至记了下来。
「此子玉雪玲珑,不啼不闹,且千伶百俐,早慧过人」
“原来是天生的哑巴呀。”莫子占眼眸弯成月牙,仿佛能通过这生硬的文字描摹出许听澜婴孩时的模样。
他心想,师尊从不多做非必要的言语,本以为是老人家阅历丰富,是非看淡,所以才寡言慎行,如今结合万衔青所说的过往,原来是真的天生不爱说话呀。
十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许因为先前它被卖的时候,莫子占也提过“哑巴”这个音节,它记住了,于是听到这声嘀咕,它还以为是在喊自己,自然而然地游了过来,水球险些触到那脆弱古旧的纸张,吓得莫子占连忙抽手。
“别乱动,不然就把你喂给这客栈的掌柜。”莫子占指着十七的脑袋,威胁道。
挥手把十七赶离一臂远,他继续专注地往后看去,见册中提说:「先师有道,明晰此子仙缘,为其占算得名为“听澜”,愿其身外雨僝风僽,心内持道无求,常能静听波澜 」
“真是好名字。”不像他的。
帝鸠曾戏说“莫子占”名中的“占”字,应取义为“占据”,偏意是为“魔子”所占,生来就应是残生种。
可他不喜欢这个说法,所以许听澜当年问他名字时,他将四声改作一声,把那“占”字,故意读成了“星占”的“占”。
莫子占略微失神,良久才接着翻阅。
后续与许听澜相关的内容,大都是谈及他如何年少得才名,是个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少年才子,平日从不玩闹,只读诗书,其父甚是严厉,却也总喜欢带他去集社,颇有到处炫耀的意味。
不知怎的,莫子占看着这些夸耀话,总有点不大高兴。
凡间十岁不到的孩童,可能会有性子安静,不那么喜欢玩闹的,可从不……这说法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一些。
「然天妒英才,是年十岁,云璃城中妖火大作,未伤及一人,独长子听澜困于宅中不得出,为妖邪侵害,人成行木,失迷长眠,幸有步天仙尊相救,才得以灵醒」
步天仙尊,是许听澜之师,也是代舟之父。
「此后,许听澜独自远赴仙山,亲缘不再,通明天道,修得仙身……」
“是因为妖火才到十方神宗的……”莫子占眼睫微垂,暗自琢磨起这段字句来。
可只言片语能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
尤其这段往后,就开始讲述许家其他后代了,凡人寿元短浅,能活到四五十岁已经算是不错了,故而三百年光阴,这族记中添了不少人。
莫子占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快速地将全部纸张掀一遍,看看还会不会有师尊他老人家留下的踪迹。
可显然,许听澜的凡尘亲缘断得很干净,这族记中再没有他的出现,反倒出乎预料地出现了另一个眼熟的名字。
「许氏第十三代孙许嘉木,纳故友遗孤顾相如为义子,不改名姓,不入宗谱」
“顾相如……仲吕仙君?”他怎会在此?
册上所记时间是一百多年前,据莫子占所知,顾相如同样是百年前来十方神宗修行的,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无论是谁,都不曾与他说过许听澜与顾相如有这层祖孙辈关系。
是因为不重要?还是因为太重要,所以像以往的许多事一样,对他“不可说”?
莫子占咬了口下唇,忍着心中不悦,往后翻去,但因为仅是义子,族记中没有太多关于顾相如的记载。
“啧!”
满心烦躁顿起,他想把册子用力往地上砸。
然而手刚抬起,又有些舍不得,最后生硬地转了个方向,往软绵的被褥里摔去。
一旁的小鱼似是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悦,适时游上前去,蹭了蹭那近在咫尺的手背。结果被莫子占一把揪住,听他幽怨道:“还是十七可爱,老头子都讨厌死了。”
“尤其是许听澜这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