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一道扰人心烦的铃声,雾中缓步走出六人,手中皆举着巨大的幢幡。
都是早被这阵法吞了魂魄的凡人,魂魄本体已然被取走,只不过取了没多长时间,故而人息才未能散尽。
他们以北斗为排布站定,独独空出的“天枢”位上,有一头长着蛇头的巨鳖,摇摇晃晃地驮着辇,大张的蛇口中还隐隐吞吐着些腥臭的气味,有着犹如能将山海一口吞食的气势。
模样可怕极了,但莫子占本身就是血泉魔物,他见过的、杀过的,比这奇形怪状得多,早就看腻味了。
他手一挥,巨鳖驮着的辇上罗帏被阴风掠起。丝面下装着一尊巨大的鹿头人身陶塑,皮表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孔洞,似是随时会有小虫从内里钻出。
陶塑双臂还抱着个皱巴巴的赤子凶魂,像个小怪物,并不好看,也引不起人恻隐。
依照其气息来判断,这凶魂正属于那陶瓮中的人骨。
死气沉沉的,分明是还未投胎就被拘下三魂,炼成凶煞,以滋养依附在其上的妖类。
先前莫子占打听村长家所在时,村妇没忍住和他多嘴碎了几句。
说肖家祖上可不得了,出过不少大善人,甚至还有修成仙君的,可偏偏到了他,除了打小运气好,啥事都干不成。且自从他发妻难产后,连那好运气都没了,续弦无子,生意一落千丈,人就开始变得癫狂,四处求神问卜,甚至将孩子的骨瓮迁回宅中,说这样就能得到大好仙缘。
全然不知,这只会让这从未正式活着的魂灵,在死后长久地感受千刀万剐般的无边苦痛。
莫子占眉头微皱,视线对上陶塑上那双空洞的鹿眼,只见其一转,本是虚空的地面当即生出一寸寸陶泥,鼓成一张大嘴,像是想吞吃万物。然而好一会,那泥包都只能不断地蠕动,无法靠近他半分,像条匍匐在地的巨虫。
陶塑并未动弹,却一下发出犹如陶片刮划的尖锐声响。
“怎么会……”
此间阵法是专门为束缚修士而设,钳制一些修为不深的仙门弟子,理应不在话下。
“你是魔!”
陶塑似乎不太聪明,见阵法奈何不了莫子占,又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魔气护住了他。殊不知,阵法早被逆转,从一开始就成了困妖的牢笼。
“嘘——”莫子占指尖抵着唇,笑道,“太难听了。”
他施施然从座上起身,两手指骨交缠,结出八卦印,施下「皆」字真言。皆者,无内无外,合天地,悉万法,得知真我,是能用于破除幻象,拆解阵法的真言。
印落不过一刻,他一个跃身,踩在了巨鳖的蛇头上,俯身向下,在蛇头想要将他挥开之际,迅速落下一个定身符,霎时将整只巨鳖稳在了原地,下一刻,又快速地一转手,将那发了狠猛地朝他咬来的赤子凶魂给定在了半空。
莫子占唇齿稍稍张合,起调本该是「往生咒」,可单音方出,他又快速将其改成了一道「散魂诀」。
是他疏忽了。
被彻底炼成凶煞的魂魄,没有往生的可能。
婴孩凄厉的哭声充盈双耳,莫子占无甚表情,顺着鳖身走到辇前,果决地抬手在陶塑上浮空一扫,铃声与哭声均被陶裂的脆响中断。
不带任何犹豫,他的掌心顺着裂痕径直从陶塑胸膛的阵眼处穿了过去。
真言下,陶塑内的灵脉流向尽数显现。
而灵脉的汇聚处,可以辨识出内里所藏妖类的真身,是「妖言土」。
妖言土是妖,也是土,一种可以拿来淬炼法器的土。
没有腿脚,妖力微弱,绝大部分并无灵知,最大的本事就是藏匿妖气。只要它不调动妖力,就算修为再高也难以察觉它的存在。且因只会出现在妖界腹地,需要用繁密的术式将其刨出,才能带离,故而很是罕见珍贵。
所以这玩意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野楚。”
这世间能不惊动妖界就拿到妖言土的,大抵只有妖主长霾本身。今早他就看见,野楚身上有疑似长霾留下的黑咒,想必不会是巧合。
可做这些图什么?
莫子占的指尖点在面前的妖魂上,感受着妖魂因害怕而颤抖。
“乖,让我看看。”
正如其名,除了藏匿,妖言土还有个特质,那就是“妖言惑众”。
它能顺着人的所思所想制造幻梦,引其堕入深渊,与此同时,它的妖身上也会留下它曾经的“妖言”。
比如此时莫子占眼前的这一道「善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