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招呼清脆悦耳,让肖村长不由心神一荡。
都不用来者开口自我介绍,他就能猜出,堂上歪坐着的正是掌事口中所说的“真仙”。
他咧出夸张的笑容,抖动着脸上的肥肉,下意识迈步上前,想拉真仙的手套近乎。
可还没能凑近身,主位后头挂着的字联忽地飞了出来,轴木直砸他额头,砸得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最后结实地摔坐到地上。
然而肖村长并未因此生恼,反倒更加激动。
心想这就是神仙该有的神通!忙爬起身,对着座上的人跪下来,大呼:“大仙!我可把您盼来了!”
“哦?”莫子占将胳膊撑在红木把手上,指尖扶额,指甲轻叩着额饰上的银扣,饶有兴趣问,“为何盼我?”
肖村长:“鹿大仙说只要向它献生魂,就可以招来真仙。您是我请来的!我怎会不盼!”
“鹿大仙?”莫子占指尖一弯,先前被字联挡住的暗格锁扣瞬间碎裂,格内装着的一尊陶瓮也随之悬空到他手心的上方。造型与河岸看见的鹿角陶造型相近,但其上青筋却如活物般跳动,隐含着微弱的妖气,也内藏有……人骨。
他轻问:“你是说这个?”
“是!”肖村长应声,而后便自顾自地就着跪下的姿势往前挪了两步,双手伏地,念起:“大慈大悲洪荒先灵鹿祖,可怜我心,牙山为饲,陶塑您身,土筑您魂,杀阴祭阳,仙人以祭,永灭夫诸,换??琈玉,得赭黄金,夺回真身,福泽我身,子嗣绵长,仙途百胜……”
也不知练过多少次,硬是把狗屁不通的一串话给念得十分顺溜。
按照念词所说,他搞确实是想镇山灵、兴先祖。
镇的是传说中的水兽“夫诸”,至于那想兴的“祖”嘛……
以往凡人祭祖,都是祭自己的祖祖辈辈,期望以此求得先人庇佑子孙后代。而肖村长虽也借用了肖家祠堂,但他祭的却不是自家祖宗,而是一个名为“鹿大仙”的家伙。
鹿头人身,以敖岸山阳的??琈之玉和山阴的赭与黄金铸就身躯,众仙神尚不能及,生灵万物都只能伏于祂脚下。却被远古阴邪夫诸用陶泥封锁,并取而代之,导致他们这本该盛产金玉的村子里,只能出些陶土来。
鹿大仙心慈,不忍看陶齿村贫苦,故而给了肖村长指示。只要依照指示办事,就能将它唤醒。而作为报答,它会让肖村长得到仙身,再一举飞升成神,不再惧怕世俗的烦扰。
学而生敬畏,这是许听澜教会莫子占的第一个道理。
知悉天地排布、明晰众生法则,就不可能听信这个莫名其妙的“鹿大仙”;也不可能会觉得,摆弄一套蹩脚的仪式,就能得到仙身,成就千百年来无数修者都无法实现的飞升梦。
而相反。越是无知,越是容易异想天开。
怨恨天地有灵,却并非普惠众生;怨恨有人天生仙骨,而自己却终生碌碌,仅做凡人;怨恨世间天然横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门槛,又放不下心中妄念……所以总容易闹出歪门邪道来。
繁华大梦恍惚近在咫尺。
肖村长面露痴狂,一边继续念着词,一边从袖口摸出小刀,咬牙划上手心,任凭血珠滴到砖面,诡异地流出天枢正对陶瓮的北斗七星形状,构成一个幻阵。
此阵虽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可又掰扯出几分自圆其说。
上古传说“玄冥”替“鹿”成四神之北,故而肖村长摆弄出玄冥太阴阵位,再以具有更替之意的北斗为引,居然真能讨个“正本清源”的由头。
凡人能弄出这阵仗已经不错了,但放莫子占面前,还是不够看。
犹如在向匍匐的凡人彰显神通,陶塑周身弥漫起一层肉眼可见的黑雾,旋成涡似是要将其底下的手给包绕、吞噬。可莫子占不过双指一并,登时就让其无法近身,硬生生将仪式止在半路。
他揣着近似游玩的心态,道:“你这阵不对。”
肖村长猛地抬头。
“我来教你。”
莫子占低笑了声,勾起指尖,点在此方灵脉上,那团黑雾登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极其澄澈的灵力。
凡是阵法,只要能被找到,他想破坏就不过是一握手的功夫。
可那样没意思。
从外摧毁,既看不到阵内的构造,里面藏着的妖类也会一下被碾成渣,什么都无从查考。
先前野楚说的魔界暗语,是在要他快些回十方神宗,安分待着,哪里都不要去。野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想必是帝鸠藏了什么。
帝鸠生性多疑,习惯独断专行,从来不会让手下知悉它的真实图谋,安排起事时也只会给个笼统的命令。
莫子占不喜欢这种茫然无知的状态,所以他要来陶齿村,要“自投罗网”。
“天地之法,皆在我心;众妙之所,皆在我眼。”
他熟稔地画出新的玄冥星阵,生生压在原本的阵式上,须臾间,富丽的厅堂被白雾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