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说,忽略掉被酒气和窒息熏染出的涨红,这人长得其实算得上是个玉面小生,只是从这张脸上找不到哪怕一点故人之貌。
“真难看。”
心头又蒙上了一层不满。合着自个的这声评价,莫子占慢条斯理地悬手在半空画了个符。灵力轻催下,散了一地的碎瓷相继振动,“叮咛”出一阵乐响。
不一会,最为尖利的一块瓷片稳当地落入他手中,瓷片尖角悬在醉汉脑门的正上方。
平白挨了声骂,醉汉却没能发作起来。他总算意识到,他面前的,并非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是只胡乱发疯的毒蝎。
“别!别杀我!”醉汉哑着嗓怯声道,“我,我就是你,咳咳,这隔壁厢房住的……是你,你,你带我进来的,我!我还什么都,咳咳咳,还没做呢……”
正如醉汉口中所言,他是莫子占隔壁厢房的客人。
昨日他摇了个小倌到这客栈来,不料啥事都没办成,就先被灌了个烂醉,天微亮时,他被冬日寒意冷得打了颤,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扒干抹净,连玉扳指都被缴了去,霎时怒火攻心,正想找那小倌算账,结果出了房门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来了个美人,眸含秋波、温声软语地在说着些胡话。
他那时只觉天降鸿运,刚丢了个一般的,就立马送上门一个绝色的,不承想会引火烧身。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你放过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莫子占笑得明媚。
“可我现在被你闹得心情很不好,得做点什么,把自己给哄回来。”
“你,你想干嘛?”醉汉颤声问。
“我想……让你来选。”莫子占把手中瓷片往下移去,“你说我是直接用这尖口把你给废了。”
又忽然一转方向,将瓷片重新对准醉汉的眉眼:“还是就这么松手,赌赌看天命是想你仅被划了脸,还是想废了你的眼,破开你这脑壳。”
这骇人的话听上去缠绵得像是在询问郎君要挑选什么样式朱钗。醉汉瞪大了眼,连声惨叫道:“魔……魔头……你这该死的魔头快放开!这最近可多修士来了,你要是伤我你也不会好过的,你放开我!放开……”
“你说……我是魔头?”
莫子占勾起唇角,双眸直直地对上那醉汉:“我是魔头呀。”
凡人性命渺小如蜉蝣,他可以轻易夺之,不留下丁点痕迹,不叫任何人知晓。
既然他是“魔头”,那做这样的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如此想着,莫子占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细线紧紧缠绕,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正欲下手,识海中却忽地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
“律一,不杀无辜者。”
颇为熟谙,是他往前十年里时常能听到的,属于他师尊许听澜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化作一道无形的毒咒,扼住莫子占那一心的癫狂,迫使他从失控的边缘回归理智,也让他陷入一阵短暂的茫然。
魔头么?
晃神间,瓷片从指尖滑过,径直落下。
“啊,啊——啊!”
眼见瓷片距离醉汉瞳孔不到一寸,莫子占回神,飞快调转灵力,轻巧地一挥双指,瓷片即刻调转了方向,重重地钉入侧边的床梁内。
与此同时,原本不停怪叫的醉汉也总算息了声。
假若此刻厢房内尚有其余修士,就会发现,莫子占浑身散溢着令人心悸的魔气,看上去压根不像被同门交口称赞的仙尊首徒,反而更贴近于醉汉口中那声嘶力竭呼喊的“魔头”
静默了好一会,莫子占才目无神光地低头瞥了眼。
只见醉汉已被吓晕了过去,余下双腿还在不住地发抖,样子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他嗤了声:“废物。”
像在嗤醉汉,也像在嗤他自己。
此时,莫子占已经彻底记起来自己是怎么碰上这人的。
自仙魔战结束以来,莫子占总是很忙。
忙各种琐碎事,忙到见不得片刻歇息,恨不得榨干所有闲暇。
修者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地修炼并不算稀奇,故而莫子占对于这忙碌其实无甚感觉,但别人却看不过眼了。
昨日,他合上新录的弟子名册,心里虽暗自感叹着这事处理起来比他料想中繁琐,脸上却挂出了一抹浅笑,心情甚好。
正准备接着翻开桌上备好的悼文集,就察觉有人正向这修室走来。
来者是他的同门师姐,洛落。
她眼瞧着莫子占脸上还挂着的笑意,心下的所有笃定又一瞬有了裂痕,原本一肚子的宽慰话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能干巴巴道:“飞迭他们说,你自伏魔渊回来就再未歇息,很是不对劲,怕你是太难过了,所以央我来看看。”
语气颇为平淡的话语,合着修室外沉闷绵长的丧钟落入耳畔,莫子占用手中毛笔尖对向自己,稍歪了下头,疑惑地回了声:“我吗?”
“嗯,你,”洛落上下打量了莫子占一番,见他一身花枝招展,语带犹疑道,“师长辞世,怎会一切如常。”
莫子占颇为意外望向前。这位洛师姐向来待人疏远冷淡,虽说早年曾帮过他一回,但他们依旧来往甚少,算不得有多相熟,怎么这会倒是凑上关心他的热闹来了。
他不禁笑出声,神色颇为自得:“师尊曾与我说,‘逝者化星辰,永照后来人’,我又何必多加伤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