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
是没有难过,还是没有受影响,或者是两者都没有?
他没有说清楚,而她也没有仔细问。
唯独蜻蜓还在哭,眼泪鼻涕一块儿流,眼眶红肿,难过神伤,扯着嗓子大大哀嚎。
“……”
连绝轻轻又无奈地问,“你有办法吗?”
月情也深觉棘手,片刻后,她忽而灵光一闪,“我有一计。”
他转目看向她,眼眸中是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人进京赶考的无限期望。
月情顿时从兜里掏出了一面圆镜,将其对准了悲伤不已的蜻蜓。
少宗主见此震惊道:“你居然跟着风宁学会了这一招,月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月情毫不停手,飞快将方才一幕刻印在行云通天境上,随之发到广发议论的广场上,“引魂术引来了一只哭丧鬼以至同僚痛哭流涕,求解:该如何安慰才好?”
附近·万剑宗热心苏饼一枚:“???卢嘉城还有哭丧鬼,破邪盘没有信号啊!”
附近·万剑宗知名穷剑修:“……无伤阁推销手册上有讲,改良后的破邪盘不会再追查无害游魂……”
附近·万剑宗章昱:“给他上一盘山药枣泥糕可解。”
月情眼睛一亮,“大王,山药枣泥糕!”
连绝神色一凛,掏出一碟子山药枣泥糕塞到蜻蜓的嘴中。
后者哭得打鸣,但毫不耽误进食,嚼嚼嚼后又悲伤捶地道:“不甜!”
月情闻言拈来一块,尝了一口后差点吐出来,岂止是不甜,简直是人神共愤地难吃。
食屎也不过如此。
哽了好半晌,她才面目扭曲道:“大王,孩子哭得这么惨,给孩子吃点好的吧。”
连绝:“……”
月情忍不住哕了声,推着他去方才那家店买新的,连绝面色微微变化,迟疑片刻后转身而去。
她目送他远去,又面色扭曲地哕了声,赶紧摸出腰上挂着的酒壶,喝了两口桃花酒才压下那股味。
再回头看蜻蜓,比之前更惨了,一边哭,一边呕,一边捶地,一边崩溃。
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宗主此时此刻也心生惧意,“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愧是鬼王,随意出手就能将你们俩折腾至如此境地。”
月情:“……哕。”
她捂住嘴,又道:“你还好意思说,那个天魂不知道去哪了,还引来这只游魂,哕…可怜的蜻蜓…哕……受伤的永远是他。”
少宗主咳嗽一声,道:“你凑近一些让我瞧瞧那游魂,她受引魂术而来,不可能无缘无故,定然是有其中的天缘奥秘。”
月情闻言捂嘴靠近那游魂,后者虽然哭得没有蜻蜓如此这般地惊天动地,但却哀恸不止,以致于她纵然死了,却也持续又重复地做着用刀割腕的动作来自裁。
嗯?不是割腕。
她靠近几步,才发现那老婆婆并非是在割腕,而是在割手心。
如若要自杀,割腕是最慢也最不易成功的方式,而割手掌心就更不必说了,所以这个老婆婆并非是在求死?
月情惑道:“为什么她会持续不断地重复割手心这个动作?”
少宗主猜道:“莫非她生前是被人放血放死的?”
月情顿了一下,靠近过去,温声问道:“婆婆,你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啊?”
那老婆婆缓慢地看向她,面容被斗笠轻纱遮住,看不真切,唯有低低地哀吟诉说着她的悲伤,“我在等春天,在等雪化…我等不到,没有春天,雪也化不了……”
说着,她掩面而泣。
月情怔然,看着这漫无止境的大雪,久久失语。
卢嘉城里的人都讨厌这雪……
长夜骤亮之时,人们会觉得无比兴奋痛快,更是激动解脱,他们围聚在一起,清扫着英烈荣光——那一片片纯净洁白的大雪,为此热泪盈眶、为此顶礼膜拜。
胜利了吗?胜利了!终于胜利了!
他们热情欢舞,彻夜明灯,但喧嚣、欢腾、庆祝却只有一刻。
……
胜利的喜悦翻过在昨天,凶恶痛恨的妖族也停留在过去,人生这样地漫长,长明之后,唯有最平淡、最枯燥的生活。
是每一天重复扫得雪,是凿过无数次的冰,是茶米油盐、摩擦争斗、重复而麻木、一件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更是藏在荣光下的难过、疲惫、饥饿、穷苦。
怨念早就滋生了,只是没人敢对着光荣牺牲的英烈呛声,但只要有一个人大声说那不是英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么铺天盖地的阴暗就会汹涌而来。
英烈是无可指摘的,他们的穷苦、平庸是无处发泄的,但只要叶凝冰不再是英烈,是小人,那么一切的一切就有了发泄的出口!
无人可以憎恨,那就去恨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翻不了身的死人。
这是一场从生到死的折磨,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真心地为那神明哭泣、挽歌,但最终都走向了怨恨的尽头。
雪不会停,怨念仍在滋生。
这只会是开端。
月情接住一捧温热的雪花,明明不冷,却如此难捱。
她不由喃喃轻声,“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可这些雪花都是温热的,叶仙首,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些雪永远也化不了吗?”
降下这场大雪的人却再也回答不了。
少宗主却高声道:“怎么可能!”
月情停顿在原地,少宗主的光影在大雪折射中,融于天地间,看不清其身,只闻她清亮的嗓音,如大雪中翱翔高飞的雌鹰。
“雪花为什么是温热的?是因为她喜欢啊。她自称桃花客,最是潇洒惬意热爱桃园春山,而且大雪纷纷,如若极寒极冷,一定会冻死很多人,她分明是在微末之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只不过,没有那么完备,没办法阻止大雪经年下落、海港结冰永冻……”
少宗主说着又神色认真道:“月情,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人,不可能什么都考虑好,但没关系,她身后还有我。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做到的,不会太久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可以让东南方重新见到春天!”
月情听见她无比笃定坚信的声音,心头蔓延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她缓缓扬唇,道:“我当然相信。”
她从未见过叶凝冰,暂且不提,但她与少宗主日夜相伴,尽管后者常常冒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但她还是无愧于修仙界少年弟子第一人的名号,她眼中是有有天下,心中是有道义的。
她当然愿意相信,当然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