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抖动,不语。
茶水还剩下浅浅的一层,在水的倒影中,扶相与眉间的病气更重,宛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
竹林深处忽有异动,似乎有人在刻意压着步子前进。
扶相与骤然抬头,兵器上的寒芒有一刹那在他脸上倏忽而逝。
不好!
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扶相与身形如离弦之箭扑向萧晚卿,并且用手护好萧晚卿的后脑,将她牢牢按入怀中。
我被扶相与突如起来的拥抱惊得怔住,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他在我的耳边沉沉,贴得极尽,温热的吐息拂过我的脖颈,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激烈地吻上来。
他说——
阿晚,有危险。
不再是冷冰冰的陛下。
霎时间,心中那块牢不可破的坚冰有些融化,其中柔软的爱意若隐若现。
阿晚,阿晚。
下一刻兵刃入体的声音又在我耳边无比清晰,他闷哼一声,可是还是死死护住我,带着我在地上滚了几通。
几道飞镖从他滚过的地方斜入,扬起一阵尘埃。
扶相与展露出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敏捷,最后一道梅花镖扎在他的腰上,转而又撞上了一块凸起的石块。
血流到了我的手背上,黏糊糊的。
兰草香,兰草香。
太浓烈了。
我真讨厌这该死的味道,
这样奔腾的血液,母妃也流过。
她也是这样抱着我在地上打转,也是这样对我说。
说阿晚活下去。
我顿时慌了,带着哭腔,两只手胡乱摸着:“阿与,你伤哪了?”
我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可他不放,一直不放。
“阿与,你看看我,你放开我,你这样会死的——”
推不开他,一点都推不开他。
喉咙里那种嘶吼声越来越浓,我好像又看到那天第一次见相与时手上和脸上的水泡,如眉姑姑在跑,那种风声跟今天一模一样。
你不是病着吗,天天要死不活的装给谁看。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放开我,放开我。
口口声声说不爱我,说恨我,平时见我又不开心,那为什么要给我我挡剑,口是心非地要做什么。
混账东西,你要是死在我前面,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许忤逆孤,永远都不许。
我还要折磨你,你死了我和谁长长久久?
哪怕是做一对生死怨侣我都要和你牢牢绑在一起。
这辈子下辈子,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做我的笼中雀。
哎。
扶相与叹了口气。
听到萧晚卿一口一个阿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新婚那天晚上略带不解哭腔的后怕。
也不是抱着他缠绵时挟满报复性质的挑逗。
更不是恨到极致想磋磨他的快意。
他抱着她躲过了袭击,听着杀手的脚步变得迟缓,知道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有些舍不得放手,可他不得不放。
我的好阿晚,你这样,蛊虫怎么解得了呢?
病好不了,我也不会安心的。
是我伤害了你,你做什么都不要紧,蛊虫发作很难受的,你做的那些事只是你病了,并非出自你的本心。
更何况原本应该被下蛊的人应该是我,不是你。
是你替我受过,是你替我拦住了我的劫。
都是我的错。
找个悉心待你的,我才不会伤心和痛苦。
在意识模糊地最后一刻,扶相与的下巴蹭到了萧晚卿的头顶,他忍不住亲了亲。
不同于萧晚卿那种霸道侵略性质的吻,他很怕弄疼怀里的她。
十二岁的萧晚卿缠着扶相与给她涂口脂。
堤上柳绿,岸上花红。
扶相与住得地方给萧晚卿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扶家二公子,还未中状元时早已才名远扬。
不是说吃穿用度比别人不一样,而是缺少那种匹配他身份的态度。
所有东西都是最上乘的,然而却并没有活人的气息。
死物环绕着死物。
萧晚卿在椅子上坐不住,装作椅子一个脚坏了,跌倒在扶相与怀中。
这是她昨天晚上奋斗了好几个小时的结果,找把合手的锯子可真难。
今天是她生辰,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相与应该都能接受,更何况平时相与就没有不依她的情况。
在扶府的日子,她根本不是什么婢女,都几乎快养成扶府的三小姐。
扶家也很奇怪,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有人过问。
她问扶相与何故,扶相与只吐了三个字。
“不用管。”
有块褥子被散在地上,萧晚卿半趴,左手撑地,天蓝色的缎带水灵灵地从袖子腰身穿过,她抬起头,故作娇羞。
发髻上缀满了亮闪闪的小碎钻,衬得人面明媚。
扶相与跪在地上,左手拿着口脂,右手则一点点为萧晚卿抹上嫣红。
他神态专注,比平日里读起圣贤书时更多了几分郑重。
他看着萧晚卿唇上的颜色,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涂。
萧晚卿则看着扶相与那双含情桃花眼,里面的星子正在闪动。
忽而疑惑,忽而恍然大悟。
找准力度。
少年人食指轻柔,不带情欲,拔凉的指尖先是顺着唇珠游移。
多一分浓艳,少一分寡淡。
他小心翼翼捧着萧晚卿的下颌,食指不经意间顺着唇瓣往里,萧晚卿故意吐出舌头。
在接触到的那一刹那,扶相与整个人跟被电击到了一般,连忙避开。
喉结吞吐。
脖子上也是浅浅的红色。
从那时起,萧晚卿就对扶相与的脖子很感兴趣。
还是这样,从唇珠蔓延到唇角,少年虔诚地涂完了所有口脂。
萧晚卿注意到扶相与额上的汗,好密。
那么,阿与,你的心事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密集?
里面也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