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生蕤双手抱臂,沿着府墙走着。
“我家小五乖得很,可不会爬墙。”钱如荟出声道。
程生蕤不爱理他,余光向下,在墙根处多看了几眼。
“狗洞?小五才——”钱如荟微顿,目露询问地看向了钱府管事。
“年前小的已一寸寸检查过府墙,把所有窟窿都封严实了!”管事忙道。
钱如荟点点头,怎么也想不通他家小五怎会没了踪迹。
事已至此,再不愿长辈忧心,也瞒不了了,他沮丧地吩咐,“派人先到兴国寺守着,正院那儿……”
“且慢。”
程生蕤出声阻拦,在众人的目光下,后退了几步,扬起脑袋看向了挨着府墙生长的银杏树。
目光与树杈上,捂着唇、泪眼莹莹的小娘子对上,脊背无端沁出了冷汗。
“这!姑娘!”潘氏眼前一阵发黑。
“小五?是谁把你抓上去的?你等等、阿兄这就来救你!”钱如荟挽起袖子,手脚齐上,但他幼时都没上过树,更别提眼下。
眼看长君扑腾了好半天,还在原地打转,管事连忙让人去取长梯。
程生蕤双手抱臂,盯着捂唇呜咽的小娘子,冷声问:“怎么上去的?”
在树上困了近半个时辰,钱文嫣从最开始想被人发现,到认识到做了错事,内心也被愈发怯懦的情绪裹挟着,顺从本能蜷缩着,甚至不敢发声求援。
此刻面对程家小兄的疾言厉色,她顿时情绪失控,哭了出声。
是羞愧、也是恐惧。
太糟糕了,这样糟糕!程家小兄会更讨厌她的!
“小五还在树上,不是说这些的时机。”瞅着颤颤巍巍、哭声孱弱的小娘子,钱如荟心如刀割。
程生蕤睨了他一眼,只道:“不是想让我管教她吗?是反悔了?”
“……”
钱如荟想起了特意从扬州请来的白大夫,那位白老先生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
‘小娘子遭到疯妇袭击,若非扬州三月间程小官人精心照养,以她原本的身子骨是熬不过的。’
‘好不容易过了鬼门关,这才多久,府上怎把小娘子又养得如此孱弱了?’
‘小官人要是记得往事,不知会如何心疼。’
在这番控诉下,钱家人羞赧又困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介未婚郎君是如何晓得照养小女娘的?还养出了名堂,被扬州医士这般盛赞!
思及此,钱如荟默默退后两步,唯恐把他们特意寻来的‘奶郎’气走。
“回答。”程生蕤眯着眼睛,声音冷得使人胆寒。
钱文嫣浑身一颤,连抱着树干的手都不听话地抖了抖,但着实没有勇气与程家小兄对峙。
用衣袂擦了泪,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颤声开口:“是、是自己上来的。”
众人惊愕,而钱如荟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但他知晓自家小五不是会说谎的性子,看着滑不溜丢、不得下脚的银杏树,不由陷入沉默。
“继续说。”程生蕤面不改色,继续逼供。
钱文嫣没忍住,在自己的臂弯间又哭了几声,却也不敢多耽搁,抽噎地和盘托出。
“我、想和杨家、嗝、杨家郎君说句话。”
“出不去、走到、树下,居然爬了上来!”
拍了拍胸脯,小娘子垮着小脸哭诉道:“这棵树好高、好难爬!我累得不行,上也上不得,连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在小娘子断断续续的解释中,众人知晓了来龙去脉。
但除了依旧绷着下颌,让人不辨情绪的程生蕤以外,其他人都还是无法掩藏自己的震惊。
——所以,小娘子是怎么会爬树的?!
钱如荟和潘氏不约而同看向程生蕤,神色复杂。
程生蕤忽略了这两道古怪的视线,令管事把长梯搭好,这才分出注意力,扫了一眼文弱的友人,最终认命般撩起下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小娘子面前。
清冷的目光落在小娘子泪痕斑驳的面上,他问:“你想与杨家小儿说什么?”
“没、没。”钱文嫣不自在地垂下眸子,企图逃避。
“嗯,会说谎了?”程生蕤哂笑了一声。
“不是!”钱文嫣紧张地摇了摇脑袋,指尖轻轻拉住郎君的衣袂,眼神闪躲地小声道,“我只是想请杨家郎君原谅我失了约。”
“你还想私奔?”程生蕤眉心紧拧,语气极为不善。
“没有没有,阿娘说过了,私奔不是出门玩耍,走了便回不了家了……”钱文嫣委屈巴巴地说,懊恼自己没把集贤堂的话本子看完,就匆匆忙赶着‘私奔’闲逛。
怒气散去,看着单薄的小身板,程生蕤才明白兄长口中的那声‘瘦弱’。
莫名呼吸微滞,他神色不定地觑着小娘子,一股股没由来的后怕席卷着程生蕤,让他不住心颤。
“程家小兄。”
钱文嫣呐呐地唤了一声,红肿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刮掉须髯的郎君,心怦怦乱跳。
看着小娘子痴傻的模样,程生蕤叹了一口气,伸出长臂,把小娘子揽入怀中托抱着,单手抓着阶梯,缓缓而下。
“他已后悔唐突约见,你不用再见此人了。”
“真的?”
郎君目光轻飘飘地移来,钱文嫣立即闭上嘴,乖乖点了点头,靠在程生蕤的身上,眼眸弯弯地偷笑。
程家小兄不会骗人。
今夜,可以安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