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官衙了,不想去了!”
在没有方向的奔跑中,钱文嫣脚底一陷,直直坠入深渊。
“啊!”
惊呼声在旷阔虚无中,倏然化作有形,震声在耳边响起,钱文嫣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吓得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声音?”
她圆睁眼睛,左顾右盼,望着熟悉的陈设,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怔然坐了片刻,钱文嫣的眼皮又重重地压了下来。整夜的异梦绕枕,她都没有安生地睡上几个时辰,惊醒的次数多了,她都渐渐分不清是置身在真实,还是梦境中。
或许是太累了,醒来以后,疲倦已然战胜了恐惧。哪怕梦里还有可怖的魇魔在等着她,钱文嫣还是忍不住地点着头,经受不住菊枕馨香的诱惑。
在昏昏沉沉,又快入睡前,一张并不友好的面孔浮现在钱文嫣的心头。她咬着被子,拱了拱身子,艰难地爬了起来。
“不行,我,要去,要去……”
凭借着意志,钱文嫣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抱着两株水仙,往外走。
程生蕤正在院中打拳,察觉到主屋前有脚步声传来,便慢慢调息收拳。直至脚步声停在不远处,他唇角微弯,回过头。
“甚好,第一日也无晚起。”眼前神色萎靡的人,让他倏忽怔了一下,随后望着钱文嫣怀中的水仙,“你抱着它来,如何练习摔跤?”
“摔跤?”钱文嫣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声音里透着股迷糊劲。
程生蕤斟酌着,语气柔和地说:“也可练习拳法。”
钱文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忆起了昨日程生蕤曾说过,要传授些拳脚功夫予她的。
“我不便学这些的。”
没学过功夫,她都犯下如此大错,不问自取,把地主人生生打跑了。再学?岂不是还真真成了她口中的女悍匪了?
程生蕤的眼睛落在钱文嫣颈脖处的伤口上,思虑再三,又道:“鞭法?执鞭,倒是可以驱赶近身冒犯之人。”
钱文嫣拢了拢怀中奄奄一息的水仙,捂着面,哑声哽咽道:“……我如此顽劣,教我武艺,不是在助纣为虐吗?”
程生蕤表情凝滞了一瞬,连忙上前,弯腰望着低低呜咽的女子。看着钱文嫣憔悴的面容,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自己,环抱着纤弱的身子,温声软语地安抚着。
“怎么就顽劣了?你又不知姜娘子的身份,心急之下,出手自保,是情有可原的。”
在程生蕤的安慰下,她心中的恐惧稍稍减退了些,但依然摆脱不了折磨她一夜的焦虑,带着满满的忐忑,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真的吗?”
“真的,你该信我的。”程生蕤轻柔地拭去钱文嫣眼下的泪,语气坚定,“你今日在家中好生歇息,朝食过后,我便去姜家,和姜娘子商量赔偿之事。”
在充满了力量的声音中,钱文嫣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她抚了抚水仙,看向程生蕤。
“我要亲自去,与姜娘子赔礼道歉。”
“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去。”
昨日闹得如此不快,想来这姜娘子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因而程生蕤心中不愿,让钱文嫣同去的,不愿让她顶着伤,低声下气与人道歉。
钱文嫣提起姜芙,也是一阵心慌。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做了错事。如此便不应逃避,更不该躲在程家小兄的身后,装聋作哑。
钱文嫣吸了吸鼻子,把漫在眼眶里的泪液收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是我不问自取,有错在先。也是我,先动了手。于情于理,我都是要给姜娘子一个交代的,求得她的原谅。”
程生蕤默了默,摸着她的头,低声说:“哪怕她会辱骂责打你?”
钱文嫣的眼里闪过一丝怯意,睫毛连续震颤了好几下。她咬着唇,稳了稳心神,声调飘忽着时高时低,磕磕绊绊地回答。
“我,姜娘子若是心中有气,随她打骂。这次,我我,我不会还手了。”
程生蕤指尖滑至她的下颏,托起软肉,迫使钱文嫣高抬着头颅,仰视着他。微微俯身,清隽的眉眼锁住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鹿般纯粹水润的眸子里,全是明晃晃的惊颤。
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辱于你。
哪怕就此失了道义,我也绝不悔改。
程生蕤深深望着她,心道。
“既如此,我们便同去。”
程生蕤清风如故,淡然从容。
唯有他知道,他并非如面上表现的,这般清风霁月之人。他憎恶分明,眼中容不得沙子;他暴戾躁狂,心中常有压不住的杀意;他欲念沉沉,夜中辗转难眠时,恨不得把一人揉进骨子里。
他的心,如暗夜翻涌的海潮,没有平静过。
但他知道,眼前的小女娘,爱的是明月皎皎、胸怀落拓的他。
这双容易受到惊吓的,如此信赖地仰望着他的眼睛,若是看穿了他的一切,会露出什么样的情绪?程生蕤时常会带着一丝恶意,揣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