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故人留给您做纪念的东西,我们又怎能拿走?”徵羽为难地看着裴俊。
渡琼摆摆手:“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已是风烛残年,过往的许多事情都看淡了、放下了,也不会再离开流光寺。你们还有数十载的路要走,留着它,更有用。”
“什么风烛残年?渡琼师傅一定会长命百岁!”徵羽皱眉道。
裴俊默然地点点头,他想问渡琼师傅,既然看淡了、放下了,为何却要守着流光寺不肯下山?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道别渡琼后,二人漫步至流光寺的后花园,冬日的园中没有落花只剩流水,清水顺着假山的棱壁流入池中,池中浮动着几片枯叶,正被水流带着继续向前漂移。
“等来年春天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我们再带着金风醉玉过来赏花如何?”裴俊笑道。
徵羽点点头:“坐在这里喝金风醉玉想必是极好的。”
裴俊在一棵枯萎的花树下拥着徵羽,小心翼翼地吻住了她,徵羽没有颤抖退避,也没有像上回在小巷中一样慌乱紧张,就好像这是终将发生的事一样。
周围静得出奇,能听见叶落的声音,一片,两片,三片,不知落了多少片后,裴俊突然停住,呆呆地望着徵羽,屏住呼吸。
“怎么了?”她问。
“我看见你了。是你。”
“这是何意?”她不解。
“没事,没事。”裴俊又紧紧拥住她。
原来在他梦中的龙脑香林慌忙奔跑的人,脚踝上挂着小鱼坠子的人真的是她,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她不像她,可他十分确定,她就是她。
他在南柔岛天后庙遇见的人是她。
他在流光集市一同饮摘星酒的人是她。
他生辰当日最后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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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黄昏时分,徵羽在府中休息,正闭目养神,门口小厮来报:“大人,门外有位姑娘求见。”
“姑娘?叫什么名字?”徵羽睁开眼。
“那位姑娘不肯说名字,只说与大人您在落子楼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特地前来求见大人。”
徵羽走到门口,果不其然,甘愿抱着双臂站在门外,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找我有什么事吗?”徵羽问。
甘愿一弯腰,拎起放在地上的大盒子,勉强地双手递上:“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意前来送答谢礼,答谢将军在落子楼的救命之恩。”
“啊?”徵羽难以置信,程禾会有那么好心?
甘愿好像预先知道她会有这个反应,快语连珠道:“对,我家公子说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还是要答谢的。这是我们府上的青桔石榴酒,没有下毒,不会害你的。”
徵羽迟疑地接过来:“那就,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噢。”甘愿头一偏,白了她一眼,发髻上的彩鱼发簪晃了晃。
徵羽看着眼前这个小巧玲珑未及双十的小姑娘,除去那支令人扎眼的彩鱼发簪,其他地方倒是有几分可爱,于是问道:“上回见你武功不错,你师从何方啊?”
甘愿一听,眉梢和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沾沾自喜,但很快又板下脸来,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何关系?我知道你厉害,不就是胜了我一回么,何必故意挖苦我?”
徵羽微微一笑:“我并非挖苦,只是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却武艺高超的姑娘在大庆并不多见,若勤加苦练,长大后一定更加出色,将来在朝谋个武职,绝对大有作为。”
甘愿愣了愣,突然瞪了她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想着升官晋爵的!”说完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徵羽摇了摇头,只觉好笑,谁知甘愿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大声道:“你记住,本姑娘师从凤仪山,我们凤仪山的人绝不入朝为官!”
“凤仪山?”徵羽念叨着,那不是大庆一个退隐许久的武林名门么?只不过凤仪山离皇城有万里之遥,山长水远的,这小丫头怎会跑到这里来,还给一个没用的公子哥当侍卫?
她十分好奇不解,目光追着甘愿往外看,脚下同时不自觉地跟了出去,见甘愿走到巷口的一辆马车前,一跃而上钻入车厢。随后,车夫驾起马车朝这处缓缓驶来,经过府门时马车又慢了些,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将车帘一把掀开,露出半张脸来。落日余晖下,那半张极白的脸浮上几分金灿灿的光彩,丹凤眼冲徵羽暗暗一笑,紧接着向后一靠,没入帘子里。一阵风又将车帘吹起,徵羽赶紧上前一瞧,这回瞧见的是满脸不高兴的甘愿。
夜晚,徵羽在卧房中独坐,她从坛中倒出一点青桔石榴酒,将酒杯拿在手中,明晃晃的酒水散发出石榴的甜香与青桔的淡淡酸涩,她不禁将酒杯靠向唇边,刚一触碰,那酒水似有魔力般地流入唇中,毫无顾忌地漫过她的牙齿,顺着舌头一直滑向喉咙。
翌日,她展了展酸痛的脖颈和胳膊,在卧房的桌几边苏醒,桌上酒坛的盖子还开着,坛中美酒仍有大半,她立即将酒坛盖上,换掉沾着青桔气味的衣裳。昨晚她睡得很沉,沉到只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尽是满眼极白的青桔香气,酸酸软软,若有若无。
沐浴后,她在卧房中反复踱步,一会儿踩着木梯将这坛酒抬到柜子的高顶上,一会儿将它放在墙角,盖上厚长的软布和其他物什。她挪了又挪,换了又换,最后干脆将剩下的青桔石榴酒与那洗不掉味儿的衣裳一同锁入箱匣,一口气推到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