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羽的手停住了,她回过头:“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何人?”
丹凤眼公子用双肘撑起身子,斜靠在墙边,露出微笑:“在下就是被你拒婚的程禾啊。”
徵羽心想:糟糕,真的是他?怎么才能甩掉这个麻烦?她故作镇定:“你认错人了吧,我叫姜颜。”
程禾盯着她,鼻腔内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姜颜?我在落子楼都听见了,人店小二喊你徵羽大人。徵羽大人,你骗谁呢?”他当然知道,前阵子靖海军有位自称“姜颜”的女子将水师营吴量大人狠狠教训了一通,而义父告诉自己,那位厉害的“姜颜”就是徵羽。原本方才旁人喊“靖海将军徵羽”这几个字时,他还不能十分肯定自己所听到的,于是一直对她故意试探,等她一说“姜颜”这个名字,便是证据确凿了。
既然被认出来,也不好继续强行假装下去,这人好歹是程有炎家的公子,看来先前拒婚的事已经得罪了他,这会儿就别再横生枝节,别再同时得罪水师营与市舶司,到时候又连累裴大哥和许康..于是她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仍是与席榻隔了好远的距离,面不改色问道:“甘愿姑娘怎么不在你身边?她不是你的近身女侍么?”
“甘愿身体不适,我让她在府中休息。”
“先前拒婚一事,我无意冒犯公子,只是我出身军营,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公子却出身提督府,是世家名门,我与公子恐不相配。若不小心惹得公子不悦,徵羽就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圣上也对程大人许诺,日后定会为公子寻一门更好的婚配,正如落子楼方才所演,公子定能很快遇上良人佳缘。”徵羽抱起双拳,对程禾作了个揖。
程禾动了动身子,两条腿从席上落地,一边穿靴,一边缓速道:“朝中名门之女虽不在少数,大多却是倚仗父兄之权才得来荣华富贵,只知岁月静好却无一技傍身,若一朝家族覆灭,她们便会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我程禾虽长于提督府,却是众人皆知的养子,他人看在我义父的面子上喊我一声程公子,高看我几眼,若有朝一日程有炎弃了我,没了这个姓,出了提督府我便什么也不是。人人都传靖海将军徵羽一身高强的本领天不怕地不怕,这样的女人岂会轻易被风浪打倒?这才是我程禾要找的女人。”
徵羽想:话说得如此好听在理,抬高我的同时却在贬低其他女子,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如此透彻,说到底就是怕程有炎有一天不要他,让他丢了富足的生活,想找个新的保护伞罢了。不过程有炎就这一个养子,为何会不要他呢?
她重新审视了一遍程禾,这个人从头到脚除了极白的肤色和还算俊俏的容貌,身长一般,身形略显丰润,眉眼之间没有奕奕神采,只透着些高深莫测。按照长宁的说法,此人不懂拳脚,文采平平,体弱多病,如今看来连喝酒都能喝到从栏杆上掉下去,要不是自己出手相救,今日在落子楼他轻则摔断双腿,重则肝脑涂地。就他这样还看不上满朝的名门之女?还就相中了靖海将军护着他?
徵羽心中不屑,表面却不敢再得罪他,便说:“程公子妄自菲薄了,你刚进市舶司一月就升任吏目,这实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程禾披上外袍,缓缓从席上起身,冷声道:“徵羽大人可真是单纯,若我不是提督府的公子,当吏目的好事哪会这么快轮到我?”
徵羽心中一惊:这个程禾可真敢说。
程禾又道:“徵羽大人拒婚一事,虽不是满朝皆知,但知情者不在少数,我刚当上吏目,市舶司里那些人对我并不完全信服,此事一出,他们都说靖海将军瞧不上我,我颜面大失,这安身立足之路又难走了些。徵羽大人要如何补偿?”
“可此事已成定局,况且我刚刚救了你一命,这总能够抵消吧?”徵羽急声道。
“抵消也行,”他狡黠地看着徵羽,“那开荣阁的出海公凭就等到来年春天再下发吧。”
“你什么意思?”徵羽瞪着他。
“听说许大掌柜等开舶放洋等得火烧眉毛,还让他的外事掌柜每三日就来市舶司拜访一回询问进展。那笔生意他一定很着急做吧?若你答应我做一件事,三日后开荣阁就会收到出海公凭,若不答应,往后市舶司有一百种法子为难你的蓝颜知己。”
徵羽怒火中烧,心想: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离开落子楼,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从此这世上还能少个卑鄙的麻烦!
“你威胁我?你要我做什么事?”徵羽忍着恼火道。
程禾压低声音,用游离的气息道:“你跟我去喜妃酒楼,和那些歌女一同陪我喝酒,再单独跳一晚上舞给我看。”
徵羽盯着他不说话,脑子里想着是自上而下揍他,还是自下而上揍他,或者干脆对他心口来上一拳了结了他,让他直接交待在这里,就说是饮酒过多突发心疾暴毙而亡。
程禾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开口大笑:“徵羽大人,你莫要当真,我要你答应的当然不是这个。”
徵羽仍盯着他不说话,心中的火气半分不减。
程禾见状,正声道:“我要你答应我,若我程禾哪天身陷险境,有性命之虞,我要你靖海将军徵羽前来相助,救我脱离危险,护我平安。”
这个要求有点出乎意料,她迟疑地问:“你想要我再救你一次?”
“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程禾注视着她,这双丹凤眼确实不难看,可是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想了想:“救你可以,但要约法三章,第一,你若作奸犯科自食恶果导致身陷险境,不救;第二,我只再救你一次,救完之后你我各走各路,互不相欠;第三,我答应你的事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若你泄露半个字,约定就此作废。”
“可以,”程禾满意道,“徵羽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你不守约,即使我人不在了,也会有办法让开荣阁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舒坦。告辞。”说完,他推开门朝外走去。
“等等,”徵羽叫住他,“我既已答应你,从现在起你便不准再找许康或者裴俊的麻烦。”
程禾回过头看看他,眉梢微微上扬:“这件事可不在你的约法三章里。”
徵羽几步上前一把揪过他的衣领,程禾来不及挣扎,就听“哐”地一声,他整个身子被牢牢按在了门上。
四周无人,徵羽狠狠道:“既然你认为我能救你,那么你该知道,待我遵守诺言救完你,也能再s|h|a了你。”她直直地瞪着程禾,目光如炬,仿佛再听见程禾说出半句造次的话,她眼中的烈火就要将他|烧|si了。
衣领被用力攥着,程禾喘不过气,他急促而用力地呼吸着,半晌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他们,不惹我,我就,不惹,他们。”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酒气中还捎带着一股淡淡的青桔气味,徵羽低头一看,那气味似乎缠绕在程禾的脖颈下方,自衣领中飘来,没羞没臊地往自己鼻子里钻,莫名其妙地将她的怒火消去大半,她猝不及防,连忙一甩手朝后退去。
程禾被她一推险些摔倒,他死死贴住大门喘了几口气,快速紧了紧衣领,青桔气味消失了。
“甘愿还在府上,我该回去看看她了。靖海将军,记住你的诺言,告辞。”说完,他朝医馆大堂的方向走去。
少顷,徵羽镇静后也速速离开了慈悲医馆,她边走边想:这程禾,可真是精打细算地为自己贴了一道护身符。
回府后,她立即脱下那件衣服命人拿去清洗,可几日后,当她摸着那件干净的衣裳、看着那平整的衣摆时,却仍能嗅到程禾身上的酒气与青桔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