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办。”云华语气又轻又快,实话实说,“被太府寺查出来难办,没被我们查出来直接交去户部更难办。”
年少的将军威严冷漠,目射寒光。一身淡青长袍的抄录却仿佛丝毫未觉此间氛围危险,只姿态放松侧身倚坐在太师椅上,淡淡地微笑着,全然不将眼前的一品大将军视作洪水猛兽,言辞中也无一丝刻意的尊奉与讨好。
“户部那老爷扎堆的贵地可不比我们这,材料有缺漏还能给你补。过了他们的手,先不说缺的东西增添起来有多繁琐,还得另找人作保这点简直就讨人厌,动辄给你令牌扣下,官职低些找他们说情理都不带理的。”
“这还算好,就怕一回事偏给你拆成三句说,你还不能发脾气,逼急了干脆甩袖子走人。户部老尚书蔡大人又是个顶顶护短的,盲护!”云华抄写的手不停,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也不晓得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他挡枪,无端招惹政敌不说,还坏了自己为官几十载积攒的好名声。”
云华话说到这,忽然觉得容易得罪人,忙找补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也是我们家大人袁宿少卿念叨的,我也就这么一传,您也就这么一听,别太放在心上。”要不然因为这种囫囵话被惦记上,他多亏。
“哈。”秦昭钩起嘴角,不说是也不拒绝,“那看来你们这位袁少卿,也是个有趣的人啊,不知道他办事的能力什么时候能跟这念叨的水平一样就好。”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云华搁下笔,抬手扇风加速墨迹晾干,忍不住微微摇头,“论能力袁少卿其实也不逊色,就是之前太过倦怠好些事没有完全摸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昏了头,加上不熟悉办事流程又不爱听林少卿细细交代。得亏我那会儿没走神,好歹没忘记这几样怎么弄。”
秦昭面色不动,咬了咬后槽牙,暗自嗤笑一声,心忖:遇着这么个调粮官,陇右守备军也是真运气不好。去岁办事那位颇有才干的大人不止被发配去了何处,才叫这样的庸宦经手这般重要的事情。
正堂的桌子不比办公用的书案,位置十分有限,数张纸铺陈开,难免左支右绌。秦昭手长脚长,不离坐也捞住一份,“这个也是小大人方才写的?”他倒也不是说这内容不好,只是字确实独特,手上力道不足,却已初见风骨。
“哪个?”云华点了点数,确认未少,“大人要是问的您手上那张,那不是。虽然都是固定行文格式,但我不喜欢开头表意奉承那套,一句也懒得加。那是林大人写的,能直接用。”
“也亏得那位先把这大头完成了,要不然我跟姚主簿还得斟酌着怎么代笔……袁少卿那起章拟文的风格,确实不好仿。太擅长咬文嚼字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情,偶尔代笔一回一下就会被人瞧出来,想偷个懒都不行。”
“这位林大人……”
门外,林翊也是没料到,只一刻钟不到,话题又转到了她身上。她今天怕不是犯了太岁,才会接二连三成为话题中心。
“搞定了?”林翊入内问道。
云华顿时收了玩味的表情,老实答道:“我这边是完了,不知道姚主簿那边还差多少。”
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的姚镌生怕污了纸上的墨迹,忙拿袖子擦拭了额头的汗珠,“就好,就好。”
“袁宿去了何处?”林翊又问。
“不知道。”云华摇头,“他出门从不同我跟姚主簿报备,说走就走的性子,哪里晓得他去了何处,自然也不清楚他何时才会回来。”
林翊只问了一句,云华仿佛要把近期的牢骚全说完。
林翊拢齐铺陈开的纸张,又一一瞧了需呈报户部的文书,该用印的用印。单只交户部审批,并不强求太府寺的大印,少卿批文用的官印即可。
“那不等了,先去户部。”
姚镌才放下笔,就见林翊起身,点了云华同她一道,就要往户部去。
“姚主簿,若是袁少卿回来,记得让他来户部寻我们。”
姚镌起身礼道:“是。”
“秦将军,请吧。”林翊将一切文书收妥,交还到那随侍手中,轻声道。
拉进距离,秦昭这才注意到,年岁不大的林大人脸色苍白,唇上几乎失了颜色,似是身体抱恙。但人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显露出的苍白倦颓病态不过是他的错觉。即便于朦胧细雨中,眉眼低垂,神态疏离冷清,也如青竹般挺拔坚韧,不显半分颓唐。
雨丝如雾,沾湿衣襟。
马蹄踏过中央大街,停在户部大门之外。
穿堂过院,户部右侍郎刘瑾山抄着手,笑吟吟站在衙署门边赏雨。
林翊忙见礼,“刘大人,劳您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