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湘长到如今,从未听过如此难堪入耳的辱骂之语。同为女人,为何还会对另一个女人的恶意如此之大。
温丽湘本能厌恶,忍不住皱皱眉头,“还请大家不要打断我与陆夫人之间的询问。”
此话语气带了点少有的不怒自威,温丽湘眉头稍微凛着,面色肃然。
众人一听她这口气,便又都噤声,整个仓房再度处于一片安静之中。
他们都是晓得的,面前这人是当官的。
温丽湘面色稍缓,拂拂自己的袖袍,因人多空气不畅,汗涔涔的手感受一瞬间的微风。
她的鬓边也被汗水打湿了。
顿顿,她又朝乡民道:“凡事应当尽力追查真相,不可妄下论断,这是小官在裴大人身旁所学的道理,既大人要我查明此次绝户一事,我必尽全力有所作为,届时也自会还大家一个公道。还请大家不要耽误我查案时间。”
说着,温丽湘又朝王传兴微微躬身,“王乡啬夫,我此言可说得对?”
王传兴心下狂跳,莫名觉得温丽湘发现了什么。可对方满面和煦,看不出动怒征兆。于是笑着装糊涂,拱手道:“大人说的自然是对的,”他再暗自扫视了一圈乡民,眼里隐有急奈之色,又转瞬消逝,“我与乡亲们就不在此打扰大人查案了,相信大人也必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业眼中的光芒却逐渐消失了,如同无光无限好的晴日,突然阴沉下来,盯着蒋霜疑与温丽湘的目光有些扭曲。
还是王传兴拉了他一把,他才又瞥瞥嘴角,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来。
待到人全部离开,温丽湘又才朝蒋霜疑拱拱手,道:“陆夫人,刚才非是有意听见你说话,其中陆氏三兄弟龃龉,若你所言属实,我自会查清还陆夫人一个清白,还请陆夫人相信我。”
蒋霜疑从刚才温丽湘打断出言警示乡民,心下便已有所动摇。
再则,刚才她是留意过的,并未看见陆兴为陆兴绍二人。
蒋霜疑心下犹豫,又再看看温丽湘,见她目光诚挚,又不经意间觑见地上被踩得满是污泥的丧幡,心下一横。
左右她也没打算要活,还不如赌上一把!
蒋霜疑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微屈膝,向温丽湘行礼,道:“今天,我这个老婆子在这也瞒大人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陆家的丑事,今天我豁出我这张老脸皮子,也要把这件事给大人说清楚!”
蒋霜疑陷入回忆道:“其实我丈夫和陆兴为陆兴绍三兄弟一直以来关系就不好,我丈夫陆兴得分了屋头最多的田产,导致那两个人不高兴,这个其实我也觉是人之常情,都说百姓爱幺儿,我们屋头恰好是反起来的。我丈夫他是个老实人,分了这么多田也觉得对他那两个兄弟不公平,于是就主动提出来多分陆兴为陆兴绍各自一百亩土地,哪晓得,这两个人都是不成气的败家子!陆兴为是个好色的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得长安城头去逛青楼!这个陆兴绍又喜欢赌,分给他的。陆兴绍田都输完了,现在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农民。陆兴为的情况要好点。”
“这两兄弟都是没得人性的东西!”蒋霜疑说到此处,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两个人一没得钱了就跑来问我丈夫要钱,我丈夫刚开始还会好生教育他们两个,说了也还是要给他们拿钱。结果这两个人变本加厉,尤其是陆兴绍,赌钱赌得大得很,我丈夫除了他们日常开销,就不给他们多的钱了。他们就把注意打到了我丈夫的田契上,甚至因为这几年到处旱涝严重,挑拨我们和农民的关系,借到我丈夫的名声说我们不雇农民,克扣佃农粮食……”
“哎!”
蒋霜疑说着,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还是我公公他们有先见之明把土地全部分给了我丈夫,现在倒好还是要败光了!”
蒋霜疑眼眶又开始发红,她揉揉了眼睛,又道:“至于我丈夫是咋个死的……”
蒋霜疑看着听得认真的温丽湘,眼神有些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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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奉的水果都滚落到仓房最左边的角落,那里正立了一根三人合抱都抱不住的梁柱。
双儿蹲坐在角落,背靠梁柱,双手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苹果啃,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见墙根底下因为年久失修隙开一条缝而露出的一双黑色布鞋,
纳鞋的鞋底边因穿得很久磨出无数毛边。
双儿眼眸微亮,明白这是自己爹爹的鞋子,早已印入她的脑海,不再被滋味香甜的苹果吸引去注意。
忙撑着小小的身子起来,向仓房门口奔去,嘴里小声念叨着:“爹爹,爹爹……”
温丽湘正听从蒋霜姨的话听得认真,不晓得外面早已蛰伏一个人。
正是被太阳晒得皮肤越发黑红发亮的王业。
王业在随大众一同离开的时候,又偷偷折返过来,蜷着身体在仓房外面已经站了很久。
太阳依旧炙热,如同深渊火焰熊熊燃烧。
王业被晒得头脑发昏,全身皮肤又俱是刺痛,恍惚中,他又想起他的女儿双儿脸上的笑。
他想让他的女儿每一顿都吃上饱饭。
王业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自己手中那把砍柴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