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身披阿加雷斯那带着淡淡炽热气息的斗篷,我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耳畔风声呼啸,疾驰间,天地化作流动的画卷,身后的黄沙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成一道道漩涡,仿佛金色的河流在我们行进的轨迹中铺展开来。
天地辽阔而苍茫,虚圈的荒漠无边无际地蔓延,仿佛时间都被凝滞在这一片静寂的沙海之中。零星几株扭曲而枯竭的古树矗立于黄沙之间,如同残留在世界尽头的剪影,在死寂中伫立,无言而沉默。
我手臂微微收紧,指尖触及阿加雷斯肩侧的温度,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背脊,感受着那股稳定的力量,目光却漫无焦距地落向远方——那座直插天际的宫殿,隐约浮现在视野尽头。虚夜宫的轮廓在混沌的天际间浮现,三根圆柱形的高塔如冷漠的星象仪,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巍然屹立,仿佛是被命运选定的象征,即便身处这片死亡沙漠之中,依旧维持着超然的孤高,不容侵犯。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那味道微甜而黏腻,像某种难以挥散的诅咒,隐匿在风中。若非这股气息昭示着此地的真实,我几乎会误以为自己身处现世的某个战火纷飞的荒漠地带,比如中东战区——烈日、黄沙、死寂,与虚圈并无二致,只是这里少了战壕,多了吞噬灵魂的深渊。
我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许力度,阿加雷斯瞬间察觉到了变化,他顺势抬了抬肩膀,将我更牢固地托在他的背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之间的默契从未需要言语确认。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柔和,带着某种独有的关切:“域……砚,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瞬,耳畔的风声如浪潮般翻涌而过,仿佛时间也在这风暴中被拉长,凝固成某种无限的沉思。
在踏入虚圈之前,我已在地狱布下了层层后手,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应急方案皆已落实,即便遭遇最不利的局势,也能确保地狱运作无碍。
临行前,我召集了知晓我真实身份的四人,带他们步入地狱最深处——那片封印之外,直面沉眠的本我。
那副沉睡的身躯,仍旧如万年前一般,一丝未变。祂静静地安躺在那片虚无之中,时光无法侵蚀,岁月无法撼动,就连嘴角那一抹弧度,也维持着令人刺目而讽刺的平静。
我俯视着这具与我共享灵魂的身躯,感应愈发清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索牵连着我们,跨越时间的长河,连接着彼此的命运。我以平静至近乎冷漠的语调,交代着此次虚圈之行的可能性——
其中,最糟糕的结局:我会因枷锁的断裂,彻底沦为一个凡庸之人,甚至这具躯体,将会如尘埃般散落在虚圈。
“若我回归本我,你们需依照计划行事。”我的声音不带丝毫犹豫,宛如既定的天命,“若规则降下惩罚,地狱的序幕将提前揭开。代价或许沉重,但这份风险,自始至终便如影随形。”
在我的话音中,四人的神情各异,却无人开口反驳,皆因他们深知,这些可能性从来不曾是虚妄之言。
“不过……”我微微停顿,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最理想的状况是——我能借此找到解除枷锁的契机。”
我的眼中划过一抹微光,那是对未知未来的窥探,是对命运之锁的反击。
——尽管我已逐步拾回终焉之战的片段记忆,可关于“三界代理”的一切,依旧如被层层雾障所遮蔽。如今所能回忆起的,不过是那位扎着高马尾、手持双刀的男子,在风暴中向我伸出的手掌,那份关切,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仍然残留在我的意识深处。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未曾回首,径直步入阿加雷斯身旁开启的地狱之门。
规则早已于深渊之中静候,而我,也终将见证它以何种方式向我揭示那掩藏于命运之中的真相。
踏出门的刹那,熟悉而陌生的灵压犹如汹涌的潮水迎面扑来,沉重得如千钧巨石顷刻间压在我的胸口,使我无法抵御那突如其来的冲击。我的膝盖一软,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沙砾在掌心下碎裂,似在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并非恐惧,亦非不适,而是枷锁的反噬。
——随着记忆与力量的逐步苏醒,枷锁仿佛一根被绷至极限的弦,越是逼近真相,它便收缩得愈加紧绷,试图以压制来阻止那无法逆转的觉醒。每当我触及与“三界代理”相关的片段,那道无形的锁链便收紧几分,如同掐住神魂的枷锁,不容挣脱。
如今,我不仅踏出地狱,远离那片赋予我稳定支撑的冥府之地,还要在虚圈承载自身的灵压,以维持地狱的平衡运转。枷锁的束缚因此被迫加重,沉甸甸地悬在灵魂之上,几近将我碾碎。
灵力在这一刻开始溃散,既无法调动自如,亦无法顺畅流淌,反倒犹如一根根生硬的针刺,在四肢百骸间游走,令神经寸寸绷紧,宛如被无形的律法钉入桎梏之中。
阿加雷斯怔然望着我,赤红的瞳孔微微颤动,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我——从未见过,一个足以颠覆地狱秩序的“域主”,会在规则面前脆弱得如同被碾碎的尘埃。
我知晓他眼底的震惊与忧虑,然而,我只是轻轻抬手,露出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带着一丝孩子般的任性,朝他伸出双臂:
“阿砚想要背背,可以吗?”
他愣了半秒,仿佛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然而下一刻,那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便浮现在他那过分精致的眉眼间,叹息般地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将我背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我会在他掌心碎裂。
耳畔传来他无可奈何的轻笑:“真拿你没办法。”
我将手臂松松地环在他的颈间,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肩窝,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带着我穿越这片荒漠。
风声低吟,黄沙翻涌,天地苍茫如远古的梦境,而我,竟罕见地生出一种难得的安稳。
“背着我,行动会不会很麻烦?”我轻声问道,声音因风的流动而飘散。
“您很轻。”他微微颠了颠,仿佛在确认我的重量,“若是接下来遭遇战斗,阿砚就继续趴着吧,我可不放心你独自观战。”
他的语气淡然,却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氤氲在周身,令我生出一种几近奢侈的安宁。此刻的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域主”,而是一个依赖他人的“凡人”。
“好哦。”我轻轻应了一声,任凭自己沉入这片片刻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