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塔只三言两语带过了过去,不妨碍安德鲁联系之前的事把一切捋清。她看埃洛塔跟冷漠语气不相合的难看脸色,如果在以前她说不定会给她递上一张纸巾,显得自己的慰问不那么象征性得过于直白。
因为她接下来要问一件对她可能没用,但足够重磅的问题。
“那么,兰阿是怎么回事。”
“他跟这些,应该不能说无关吧?”
埃洛塔说:“是啊。怎么可能无关。”
她低着头,安德鲁看不清她表情。
埃洛塔后来一直被关在审判之域,而创世神自认管教不力,把灵魂一分为二。
比起“分”,用复制更合适。兰阿具有祂完整神格,但不具有记忆,在萨特莱特被当做异端,受尽折磨。而另一个祂留在神界继续维持世界平衡,却只有一部分神格,祂冷静、沉着,以及漠然。
祂自罚,兰阿的感受,无论精神上、肉,体上,在祂身上也会重演一遍。
他经受的,祂也经受。
安德鲁想到苦行僧,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有的辟谷断水,有的凭一双脚走过千山万水去朝拜。听说有的僧人滚钉床、过火炭。借此锻炼自己的心智。
那他经受的一切是因为什么呢?
他说他想要真相,好,现在她知道他的真相了。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受苦。你要永不停歇地受苦。被驱逐被排挤也好,永远住在风雪割人的摩罗峰也好,被当做异端虐杀一千遍一万遍也好,你生来就是为了吞下这些痛苦。
你不是人,你是承载痛苦的器皿,你是记录惩罚的刻石。
当你阴差阳错地不再受苦,就是你失格之时。
埃洛塔以为安德鲁知道这一切,至少会有一点失态,她一直紧盯着她的脸,企图从她的面容和眼神挖出一点蛛丝马迹,作为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出丑的安慰,如同扳回一城。
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很快恢复自然。
埃洛塔瞠目结舌。最后认输似的叹气。
摩罗峰的雪,这女人的心,哪一样更冷?
不等安德鲁提醒,她终于正式回归正题,告诉安德鲁她说的那一天,是那股力量最强大的一天。
那股力量是指黑暗之力。埃洛塔顿了顿,说:“安德鲁,你......”
不等她说完,安德鲁不再忍耐,一下子扼住她的脖颈。她本来翘着腿坐在桌上,突然被安德鲁武力和法术两相结合,猝不及防被掐着脖子砸在身后的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
“你今天说的,和圣水池那天告诉我的,好像不太一样。”
埃洛塔的挣扎幅度一下子小了。
她有一双颜色很淡的眼睛,虽然神创造她时以自己为原型,但她无论是雌雄莫辨的脸还是纤巧的身形,都和神并不相似。祂创造她时,对她于自己的定位,或许真的下意识向自己的孩子靠拢。
而联想到创世神对埃洛塔一开始的漠视,或许其实是多少带了点类似对孩子的纵容?埃洛塔的存在感已经渗透到神宫的一床一桌的布置,她在亡灵荒野之前,僭越地造物,神也不曾降下惩罚。
安德鲁暗中一边欣赏她有些慌乱心虚的表情,她的美貌,一边评估和剖析着背后的原因。或者说是背后的创世神。
“这次放过你,”安德鲁冷淡地放开手,埃洛塔马上就要起身,却发现她扼住自己脖子的灵力还没撤走。
在埃洛塔的瞪视里,安德鲁慢吞吞拍了拍她的脸,啪啪的响。
她并不追问,更不追究,说:“想要合作,这种事,就不能有下次。”
她说完就消失了,留埃洛塔坐起身,捂着脖子喘息。
埃洛塔知道,她这回放过自己是因为刚才自己的毫无保留。但这份毫无保留,也不过是因为看清了她的手段、在神面前的分量。
埃洛塔冷哼一声,并不感激,只是笑她心软懦弱。
安德鲁猜埃洛塔当时没有全部说真话,创世神一事也多有保留,一是对她留有怀疑,二是她出于私心不想提到黑暗之力。
比起承认黑暗之力因自己而生,她更愿意认领一个在她心里无足轻重的滥杀之罪。
安德鲁也庆幸,庆幸自己现在才知道关于创世神和兰阿的真正关系,才知道那份真相。
替埃洛塔庆幸,替创世神庆幸。
你猜她提前知道了这真相,创世神的刻骨铭心的经历要再新添多少笔?
埃洛塔为一边维持世界平衡,一边同步兰阿所受苦难的创世神心痛。
祂可怜吗?祂应受的。
况且安德鲁根本没有考虑过祂的感受。
除问责警告埃洛塔之外,安德鲁打断她,还有一层是怕埃洛塔再说出什么。
她不信任创世神,她怕万一,万一祂听见了,万一祂想到了什么,万一祂在某个关窍做手脚。
安德鲁一开始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的担忧,她想过幻雾之森对创世神多少会有一些影响,但现在这种影响似乎超出她预测范围,不在她料想的任何一类反应里。也不能怪她疑心太重了。
现在神的状态......说不清楚哪里不正常,她直觉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赌不起。回家这种事,经不起一点意外。
黑暗之力最强大的一天......这几乎是对她要的“天时”的一种明示了。
辛格德的记忆里,他在与自己换魂那日在亡灵荒野布下亡灵法阵杀阵,献祭了数不胜数的亡灵。
安德鲁将其与今天从埃洛塔的话里得到的信息联系起来,很快明白,亡灵荒野是埃洛塔的罪孽证明,也是创世神的罪孽证明。数不胜数的亡灵在那天被炼化,黑暗之力到达前所未有的顶峰,光明之力受损,创世神从沉睡里被唤醒——
安德鲁抬头,只觉得头顶哪怕没有想象中的蓝天白云,空无一物,她也能暂时放松地长吁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