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待磕,黛玉忙上前搀住道:“不可。才在门前不让你跪,怎么这会子又跪了?”
雪雁笑道:“我是高兴呢。”
黛玉笑道:“傻子,高兴时该笑,怎么要给人磕头?我们这些日子没见,你还不过来陪我坐一坐呢。”
雪雁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去捧果子、捧点心。
忙了一阵,她一拍手儿道:“瞧我,只顾着瞎忙,小姐劳动这许久,该洗个澡、换身衣裳才是。”
当下雪雁一面服侍黛玉洗沐更衣,一面叙话。
这一世的雪雁并未随着黛玉北上。
她未曾经历过背井离乡的日子,留在扬州林家,每日只是收拾屋子、顺带帮忙做做府里几位姨娘房里的针线,生活简单、环境单纯,所以倒比上一世活泼了许多。
雪雁的年纪比黛玉大一些,此时已快满十五岁。
她与其他南方女孩子一样,又白净又秀气,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她又比同龄人生得格外高挑些,看着十分出挑。
黛玉看她一面麻利地忙前忙后,一面嘴里不停地说着别后之事,竟还能忙里偷闲,时不时地给一旁坐着听她们说话的秦雪嘴里塞上块小点心。
如此叽叽喳喳的,倒将自己一腔愁绪冲淡了不少。
据雪雁讲,从前在三宜阁伺候的几个丫头,自黛玉上京后,几个小的都由家里领回去了,只剩下雪雁和莲薏两个看屋子。
又过了两年,莲薏满了十七岁,秦管家便回了老爷,找了她的身契出来,又赏了些钱放出去了。
她去年已由父母做主、嫁了个来此地谋生的外乡人。
那人虽是外来的,倒难得老实厚道,莲薏同他成亲后,两个人就在后街上不远处盘了一爿小铺面,做起了早点生意——赶上不忙的时候,她偶尔还会送了刚出屉的包子来给秦管家等吃呢。
雪雁将黛玉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熨过,又折好放入箱笼,一面向秦雪道:“喏,还记得你那个小姐妹么?她现在在外头庄子上当差呢,干活老实、人又聪明,做事极明白,比好些人都强呢,眼下庄子上的事秦管家都只传她来回话。”
秦雪擦擦嘴角的点心渣,想起那个当年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个对自己表达善意的小女孩,心内不由得一暖。
阿大的事情,秦雪当年便同黛玉讲过。
在二人启程上京前,黛玉便特意嘱咐秦管家去牙婆许大娘处将阿大买下。
秦管家自然是欣然遵办,她送黛玉一行上船后,便叫小厮带了银子去知会许大娘。
好在那几日许大娘的生意不太好做,阿大还不曾给卖出,也算是十分顺利了。
许氏本以为林家既然决定不买人了,只怕此后这一家的生意再难做了,倒不想有这意外之喜。
银货两讫,林家当天就把人接回来了。
“阿大”这个名字实在不成个体统,秦管家便给这个小丫头改名叫冬青。
秦管家本想不拘给她个什么差事做做、全了小姐的嘱托便罢,因为府里如今本就在调整人口,一时想不到把她往哪里安排,便先放在自己身边带着。
谁知使唤了一阵,秦管家却惊喜地发现,不知道是否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冬青这孩子既懂事本分、又细心谨慎,脑瓜子聪明,口条子也顺当,秦管家起了惜才之意,倒真打点起精神来培养一番,细细考察下来,果然不错。
最近因庄子上管收成和人口的人辞工回乡去了,秦管家就先送冬青到庄子上去理事,又叫了两个稳重的婆子辅佐着她,待盘清细账、安妥人手后再调她回来。
黛玉这厢整饬妥当,便传了个小丫头过来道:“你去告诉老爷屋里的泽芝姐姐,老爷若是醒了,立刻便来知会我。跟着你就去请秦管家来,我现在有事与她商量。”
小丫头一一答应着去了。
等了半晌,秦铮家的才跟着小丫头来了。
方才在外面迎接时,黛玉因忧心父亲,所以不曾细看,如今见到秦管家,只觉她的眉梢眼角略添了些风霜,干练爽利倒一丝不变。
秦铮家的一进门,便忙上前解释道:“才山茶来唤我,我本是要马上来的。但家里有贾家那位二爷要招待,老爷现下不宜见客,陶兴这会子又不在家里,我只好先安排李家兄弟去安顿应酬,其他的只好等陶兴回来再说。一时脱不开身,这才迟了,怠慢了小姐,请小姐千万勿怪。”
黛玉看她眼中透着疲惫,便感叹道:“姐姐太客气了,有什么可怪的?我知道这一家子的事如今都依仗姐姐,若不是确实有事要问,我也不愿劳烦姐姐走这一回的。”
这个时代不许女子抛头露面,一应外事都需得男子应承。
黛玉想着自己家里人丁单薄,一无长兄幼弟,父亲一病,这些事便无人顶上,匆忙间连外客都难以招待,萧索至此,不由得一阵心酸。
秦铮家的看见黛玉已较往日长高了许多,眉眼一如既往的精致,只是长开了些,更显得容貌不俗,气色也好了许多,头发黑鸦鸦的,不由得心里喜欢,跪下道:“才在门口时,人多不便,还没给小姐磕头。”
秦雪在旁边看着,又看了一眼雪雁,心里叹道,几年不见,这些人还是这么爱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