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潜将金子放入怀中,笑道:“好俗气,用金子赏人。”
车里的人却不理他这句玩笑,声音里有些冷肃,道:“如此简单明了的案子,竟可徇私偏袒至此,可见地方官员荒唐到了什么程度。这冯家也还算得一个小富之家,冯渊尚且要受此冤屈,若是寻常百姓,还不知有多少血泪,实在可恶。”
阿潜笑道:“要不您现在下车?咱们进去收拾那个知府,反正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呐,论身份,论武力,咱们都是赢的,走吧?”
车夫口中啧了一声,低声道:“不许同主君这样说话。”
车里的人却并不以为忤,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少年胡闹惫懒的样子,只平静地道:“胡闹。收拾了这个,还有那个。普天下的贪官恶吏除之不尽,难道都能这样一个一个收拾过去么。照如此说,我也不必坐这个位子了,转做江湖绿林不是更好,只是又要那些食君之禄的酒囊饭袋何用。”
阿潜笑道:“是、是、是,主君英明,那咱们就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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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应天府出发,中间除了歇宿、用饭外,一行人皆不在各州县停留。
即便是如此,阿潜一行人也足足又过了半月工夫才抵达京城。
城门口的守卫上来查问,阿潜跳下车,递出一块腰牌儿,笑道:“两位官爷辛苦,咱们是郡王府的下人,车里是王府的家眷,咱们打从郊外踏青回来,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守卫验过腰牌,打量了一回马车,虽然照理是应当查看车里有无不妥,可这腰牌无误,人家又已明说了车里坐着的是府中家眷,自己几人有几颗头敢去冒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放行的好,守卫忙恭恭敬敬地递还了腰牌,一挥手示意放行。
阿潜坐在车上,将腰牌收好,一拍袖袋,笑道:“真是好用。用过八百遍也还是觉得好用。”
车夫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说“没见过世面”,但他并未开口,仍旧稳稳地赶着车。
车夫和众随从在城外便摘了斗笠,此时瞧着就如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仆一般,丝毫不惹人注意。
阿潜心道,早摘了不就得了。
在外头时那样装神弄鬼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车夫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阿潜心里的话一般,又哼了一声,似乎说的是“不关你的事”。
进了城,车速明显放缓下来。
马儿近乎是悠闲地向前踱着,带着马车缓缓地在热闹的长街上走过。
路旁一个青衣青帽的小厮看着走过去的马车,不以为然地撇嘴道:“这条主街虽然宽阔,可若是都跑起马车来,还叫人怎么走?这要是在咱们老家……”
旁边一个衣衫精致的少年人忙止住他的话头,笑道:“算起来,从咱们上京来到如今也有四年了,你还张口‘老家’,闭口‘老家’的,你没说腻,我也听腻了。可原先真在家时,你又嫌闷得慌了。早知你这样恋家,就让你跟王伯留在老宅看家也罢了,你又不肯。”
小厮一跺脚道:“嗳,我说的实在也是大实话,以前我想着京里怎么怎么好,如今来了几年,我看也就是那样,没什么出奇的。表少爷不是也说么,嗯,‘浮躁得很’。”
少年笑道:“别的没见你上心,我表哥的那些牢骚话倒是记得明白。我看京里就很好,没有你们说得那样不堪,气势庄严、民风疏朗,四处实在都有趣得紧呢。风土不同,人情自然相异,若是处处都同咱们家里是一般样子,那有什么意思?”
小厮自知辩不过他,便老实将嘴闭上。
他将手里提着的包裹换了个手,另一手提着两串用麦秸编的小雀儿。
这东西虽然不值钱,却有些脆弱。他怕压坏了,不敢放在包裹里,只好在手里提着。
小厮看看天色,催道:“六爷,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莫误了时辰,老爷知道是要罚的。”
少年道:“不急,现在总是还早。好容易出来一趟,再往前逛逛罢。让我想想,是了,二姐姐说想要的面人儿还没买到。咱们方才瞧见的那个摊子上倒是有,只是做得太粗糙了,这可使不得,咱们再往前找找去。”
小厮掂着自己手里的包裹,苦笑道:“还买呐……”
他虽然不乐意,却也只能跟上小主人的脚步。
小厮想着要早点交了差事,灵机一动,便献计道:“六爷,若说京里最有名做面人儿的师傅,那可得数宁荣街口的老刘师傅了,他正离这儿不远。嗳,那可是世代家传的手艺,捏啥像啥,咱们买了它去,保管二姑娘喜欢。”
听见小厮说宁荣街,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地出了一回神。
小厮又催了一回,他定了定神,道:“好,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