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非鱼和周清清的对话内容小屋中的其他人全然不知,小屋的隔音出奇的好,将木屋上下两层空间完全切割开来。
冉秋蝉卧在床上浅眠,窦野、阎壑和孙常祠各捡了张沙发床,江袭和萧垂熙在楼梯口守夜,各披了条毛毯。
窗玻璃爬上层白惨惨的夜霜,连带着木质楼梯也莫名泛上潮意,萧垂熙仰着颈子呵出口白气,搓了搓指尖:“冻死个人。”
江袭瞥他眼,转去闲置的沙发上扯了条毛巾被,兜头罩住了萧垂熙。
萧垂熙挣扎了半天才把自己从厚厚的两层布料里扒拉出来,从毛巾被的边角下钻出个脑袋,随即笑眯眯把自己裹得更严实:“感恩袭神。”
江袭没应声,拢了拢身上的毛毯,靠在楼梯扶手边出神。
地面坐的萧垂熙浑身发冷,从腰椎往上都冻的发木,干脆站起身挪了地方,挨江袭更近了点:“觉得这个副本怎么样?”
江袭看了眼把自己裹成春卷的萧垂熙,有点儿想笑:“你指什么?”
“过关速度?”萧垂熙犹疑片刻,从襟领处探出手挠了挠鼻尖,“这个本估计用不了三天就能过,积分不会低。”
“嗯。”江袭颔首,“这是咱们最后一个初级副本,晋高级本之前应该能拿下个不错的成绩。”
萧垂熙:“那你怎么还不高兴?”
他问得突兀,江袭一时间没接上话,哑然好半晌。
“打从进这个本开始就沉着个脸。”萧垂熙说,“刚开始是因为阎壑被阴了我理解,现在怎么又不爽了?”
没不爽吧。江袭心道,就是心烦。
陈新的话基本可以让江袭确定神寓内所存在的npc都是人类,包括他们曾以各种方式解决掉的怪物,大概率也都是人。
也许神寓玩家们所亲历的这些副本,都是神寓用某种方式搬运进游戏的、他人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的人生。可能副本的确有神寓经手的干预和加工,但玩家过关的本质仍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同类相杀。
这是周清清那样的玩家所不能接受的,过高的道德感和道德底线让她们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此后遇到的副本。她们会犹豫,会难过,会纠结,然后在这场美其名曰“游戏”的搏杀中退让、闪躲。
她们不一定会输掉游戏,但从此每进一个副本,她们都会自觉为副本打上层名为“悲情”的底色,随后不自觉束手束脚,被迫去走过多的弯路。
江袭不一样,他不会受这种高道德的桎梏,也并不在意在之后的副本中会不会遇到一些曾交好的熟人。他对于探究这些NPC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没半点儿兴趣,脑子里除了积分就是等级,除了等级就是排名。
需要他去兼顾的只有他的队友,也许还会有同场次内的玩家,但绝不包括曾经可能是人的npc。
他也好,萧垂熙也好,正在休息的冉秋蝉、阎壑、窦野和孙常祠也好,他们对于神寓给予的所有弯弯绕绕的恶意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觉得好笑。
他们过了这么多副本,不论其中的故事内核是否正确,不论其中的npc曾经多么悲情,他们都在往前走。也许他们会怜悯,有时候也会觉得难受,但他们不觉得怜悯这种情绪能带给他们或npc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江袭只是觉得心烦。
“到目前为止,神寓的玩家有七位数。”良久,江袭轻声说,“陈新不会是个例。”
萧垂熙点头。
江袭:“神寓大概在有意识的让玩家在副本里和他们所熟识的人或事碰上,以此引导玩家尽快产生‘过关=同类相杀’的想法。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玩家很快就会分成两派,一边道德感奇高,也因为这一点会尤其束手束脚;另一边并不在乎,甚至会觉得道德感高的那一派碍事。”
飞速get了江袭意思的萧垂熙“啧”了声,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麻烦了。”
的确麻烦了。
在观念完全分化之后,不同的观念也会产生不同的细小分支,而观念的不合,往往代表着争端。
内部的争端不会停止,同时,外部的冲突也不会停歇。恶毒而残忍的大环境也会逼迫人变得越来越自私,观念越来越极端。
如果说之前在副本里残害同场玩家还会有些心理负担,那在这个过本=同类相杀的观念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之后,同场玩家入本先相杀会变成一条约定俗成的条例,游戏中原本还残存的、各种尚存一丝人性的秩序会飞速土崩瓦解,最后整个神寓都将变为蛊池。
混乱,残忍,毫无人性。这明显是神寓所喜闻乐见的,却绝对不是玩家想要的。
在这点刚开始被玩家们认识到时就进入高级本的月相,无疑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
窗玻璃上的夜霜冻了厚厚一层,潮湿的木质楼梯弥开阵淡淡的腥臭,飘飘悠悠往上直蹿,卯着劲儿往人鼻腔里钻。
江袭蹙了蹙眉,拉下身上的毛毯一抖一扔,头都不回随手一撇正正好挂上门檐,搭了道简易的隔味帘。
帘子搭上去半点儿动静都没发出,偏偏房间内的冉秋蝉若有所觉,睫毛细密地颤了颤,右眼睁开条细缝。
“高处不胜寒啊。”房外的萧垂熙看着那条门帘笑了两声,“我说这游戏对咱们恶意也太大了,现在这是连演都不演了。”
江袭也笑了声:“你小时候总爱说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下心愿实现了,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