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如芒在背。他被迫成为这种荒谬秘密的唯一知情者,不得不背负他人沉重的过往和情感。他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尤其不能向邓布利多——透露半分。
偏偏现在,那个秘密的核心,那个引发这一切混乱的佩弗利尔,又该死地不见了。
【1993年1月29日,下午15:33,地窖办公室】
桌面上的魔药论文堆积如山,羊皮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错误百出的配方看得他额头青筋直跳。斯内普毫不留情地用红墨水划下一个又一个“T”,试图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闷气。
可批改至一份特别糟糕的论文时,他的思绪却滑向了另一个方向。上次在波特办公室,他瞥见的那个“跑得快的小麻烦”——波特以为是丽塔·斯基特的阿尼马格斯形态,但那分明是个迅速消失的黑色影子,体积和速度绝非甲虫所能有的。
黑色影子……斯内普眯起眼睛,冷笑一声。联想到詹姆斯·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突然出现在调查会上,以及波特提到布莱克曾去找过邓布利多的事——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那个鲁莽冲动的布莱克,还能是谁?典型的掠夺者作风,永远学不会光明正大。讽刺的是,波特那个傻瓜居然还在担心布莱克是否会接受他——看看布莱克在调查会上那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他身上的模样,就知道那家伙准会毫不犹豫认下这个“教子”。倒是詹姆斯·波特对这个“儿子”的态度挺耐人寻味。
红墨水滴在羊皮纸上,晕开一滩墨迹。斯内普扔下羽毛笔,才发现自己又在想波特。这已经成了甩不掉的习惯,那个人总有让人没法忽视的本事,不管他是哈利·波特,还是哈利·佩弗利尔。
更让他恼火的是波特最近的行为。那声越来越顺口的“西弗勒斯”,那种谈话时缩短的距离,还有那毫无戒备的信任——像根羽毛,轻挠着他紧绷的神经,挠得他浑身不自在。
当波特宣布要独自一人假扮小克劳奇去冈特老宅时,斯内普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不是该冷眼看着一个波特自找苦吃吗?他死在外面又关他什么事?
可波特拒绝后,他心里却翻起另一种滋味——一种他死活不想承认的担忧。那之后一周,他除了应付调查会、给波特打掩护,还把自己关在地窖,闷头熬魔药。解毒剂、反诅咒药、愈合药水……多得够对付一场小型灾难。
斯内普的目光不自觉掠过魔药架,落在几瓶贴着“无梦药剂”标签的成品上。那是为波特准备的。最近他需要的剂量似乎越来越少了,这本该是个好迹象,说明他在努力摆脱那些纠缠他的噩梦。然而此刻,这几瓶药剂却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波特的缺席和未知的危险,让那份压抑了一下午的焦虑再次翻涌上来。
视线挪到书架后的石墙,那儿有块微凹的地方,藏着通往波特卧室的密道。是卧底任务开始后弄的应急通道,上次刚用过一回。他还记得波特当时满头冷汗、神色紧绷地闯进来的样子,那双和莉莉一模一样的绿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焦急与紧迫,不同的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那么的信任他,毫不迟疑地寻求他的帮助。
直到现在,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被一堆糟糕论文和波特留下的“痕迹”围着,斯内普才后知后觉——这间地窖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了。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居然不讨厌这种感觉。波特走了这两天,他反倒觉得浑身不对劲,像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烦得要命。
焦虑感再次袭来。他发现自己不只是在担心一个搭档的安危,更怕面对某些画面:要是波特带着一身伤回来,自己该怎么给他治疗?
要是他压根回不来……斯内普硬生生掐断这念头。
斯内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他并不害怕面对波特本人,只是恨透了这种失控的破局面——全因为那些他管不了的“过去”,把他拖进这团糟心乱麻。就像是被迫套了件不合身的、沾满别人气味的长袍,既不舒服,又脱不下来。
【1993年1月29日,傍晚18:45,地窖实验室】
斯内普微调着坩埚下的火苗,硬把注意力钉在眼前的实验上。魔药研究——这是他躲开白天乱七八糟思绪的最后一块阵地。他小心地滴入几滴粘稠液体,坩埚里的药剂立马泛起深蓝色的涟漪,空气里飘起一股草药混杂的怪味。
里面熬制的,是他中断了好几天、如今终于能重新拾起的改良配方——缓释狼毒药剂。
几个月前,斯拉格霍恩在魔法部晚宴上,用那种特有的圆滑口吻暗示,若要是能改良一种“有社会影响力”的魔药,梅林三级勋章简直唾手可得,还能“大大提升在魔法部的声望”。当时他脑子里蹦出好几个更有学术分量的配方,可最后却莫名其妙挑了狼毒药剂——一个他本不该感兴趣的方向。
现在想来,这选择并非偶然。想到如果成功,不仅能获得学术界的最高认可,还能瞧见波特惊讶和感激的表情。至于詹姆斯·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那两个蠢货,为了他们那个毛茸茸的狼人朋友,至少也得放下他们那可笑的傲慢。他甚至能想象莉莉大概会真心为莱姆斯·卢平感到高兴,或许还会带着她那让人恼火的丈夫,过来进行一番礼节性的道谢。
这个念头,连同让那两个蠢货吃瘪的想象,勾出一丝夹着阴暗快感和某种说不清滋味的复杂感觉。
“西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泰迪·卢平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正站在门口好奇地探着脑袋。这孩子越来越习惯不敲门就进来了。
“什么事?”斯内普没有回头,继续搅拌着坩埚里的药液。
泰迪凑近几步,先规规矩矩问了课上那个魔药问题——斯内普耐着性子解答了,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接着,男孩犹豫片刻,问出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哈利……他什么时候回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斯内普搅拌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泰迪的头发边缘开始转为灰蓝色,明显心事重重。这孩子总是把情绪写在脸上,或者更准确地说,写在他的头发上。他突然意识到泰迪比一般小孩敏感得多——或许是因为失去父母的经历,又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快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教父正在处理一些重要事务,不方便联系。别担心。”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生硬,“你教父比巨怪还难对付,我们该祈祷的是他别惹什么大麻烦回来。”
泰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担忧并未完全散去。他的目光落在了斯内普面前那冒着奇异光泽的药剂上,暂时被好奇心分散了注意力,“西弗,你在做什么魔药?”
斯内普看了他一眼,“狼毒药剂。”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泰迪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头发一下变成惊讶的橙色,“狼毒药剂?”
“我正在尝试一种缓释配方。”斯内普补充道,低头检查魔药的状态,“如果成功,它能延长药效作用时间,减轻变形时的痛苦,甚至允许使用者在变形后保留部分理智和自控力。”
他抬头时,发现泰迪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男孩的头发逐渐变成了暖黄色。
“这是为了我爸爸吗?”泰迪轻声问。
斯内普没有立即回答。他曾经告诉自己,选择改良狼毒药剂只是为了追求梅林勋章,但面对泰迪期待的眼神,他无法撒谎。
这不是鬼使神差,也不是一时兴起。或许从一开始,当他选择狼毒药剂作为研究方向时,潜意识里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莱姆斯·卢平——那个他瞧不上却因莉莉、如今又因眼前这孩子而无法彻底割舍的人——现在可能已知道泰迪的真实身份。无论卢平能否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这份改良药剂至少能提供一重保障。
“你父亲即使知道你的身份,也会担心自己的狼人状态会伤害到你。”斯内普实事求是地说,“这种改良药剂可以让他更好地控制自己,给你们提供更安全的相处环境。”
泰迪怔怔地听着,眼睛越睁越大,里面迅速蓄满了水汽。下一秒,他做了一件斯内普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他冲过来抱住了斯内普。
“谢谢你,西弗!”男孩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真的……谢谢你!”
斯内普浑身僵硬。他很少与人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本能地想推开,但手臂抬到一半又停住了。犹豫几秒后,他笨拙地把手放在泰迪那已变成亮金色的头发上。
泰迪稍微松开他,脸上还挂着泪珠,他抬起头,带着一丝新的担忧问道,“可是这个药剂一定很难做,也很贵吧?爸爸他……他要怎么才能拿到呢?”
斯内普收回手,恢复了他惯常的冷淡表情,“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这难道不该是你那位‘无所不能’的教父需要解决的问题吗?确保他教子的父亲能用上最好的魔药,难道不是一位负责任的教父最起码的义务?”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记得提醒佩弗利尔,这改良版的材料不便宜,尤其是里面的火龙血和月光草。账单我会准备好的。”
泰迪看着斯内普一本正经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笑容却已经绽开。他用力点头,“嗯!我会告诉哈利的!”
斯内普看着面前这个小小身影,忽然觉得任何不喜欢这孩子的人,都不如把自己变蟾蜍,再扔个遗忘咒清清那被偏见塞满的脑子。他想到波特,那个自己不过二十出头,却对泰迪照顾无微不至的年轻人,他的责任感和付出远超许多不称职的父亲。
最终,他轻轻拍了拍泰迪的背,说:“你该回去了,卢平。”
泰迪却没有动。“你觉得哈利会没事吗?”他再次问道,显然哈利的安危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你教父比表面看上去坚强得多。”斯内普回答,声音中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泰迪点点头,还是有点不安。“如果他明天还没回来,我能再来问你吗?”
“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斯内普干巴巴地说,“现在走吧。”
【1993年1月30日,凌晨2:15,地窖卧室】
时钟的指针无情地滑过午夜,随后是一点、两点……距离约定的二十四小时时限早已过去。哈利·波特,依然音讯全无。
斯内普再也无法借实验麻痹自己。他是不是该告诉邓布利多?这个念头反复出现。波特执意隐瞒冈特老宅的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不让邓布利多重蹈覆辙。可如今,局势失控,难道要让那个老狐狸安安稳稳地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对这一切置身事外吗?一股混合着忧虑和不甘的怨气在他胸中翻腾。
最终,他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
斯内普停顿片刻,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使用黑魔标记进行这种强制联络不仅会耗费巨大魔力,更会引起黑魔王的注意。一旦伏地魔感知到标记的异常波动,他这个“忠诚仆人”将不得不解释为何擅自启动标记联系小克劳奇。无论编造什么理由,都可能导致多年来精心维护的伪装在瞬间崩塌。
只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波特,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没有联系我。”斯内普低声说,猛地扯开左臂的袖子,露出那个狰狞的黑色骷髅与蛇的标记。
他深吸一口气,将魔杖抵在标记上。阴冷的力量顿时从皮肤下涌动,他的魔力以惊人速度被抽离、燃烧。随着低沉咒语的念诵,黑魔标记发出刺眼绿光,灼热感如火蛇般沿手臂蔓延。
咒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标记完全燃烧起来,灼热的疼痛几乎使他跪倒。这远比通常的召唤痛苦得多。斯内普全身颤抖,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消息已发出,简短而明确:“回应。立刻。”
施法结束的瞬间,斯内普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强烈的虚弱感席卷全身,他立刻灌下几瓶珍藏的高浓度补魔药剂。药剂带来的暖流稍微缓解了魔力透支的空虚感,但深入骨髓的疲惫无法驱散。
他凝视着手臂上的黑魔标记,静静等待。等待壁炉火焰转为绿色,或者传来任何形式的回应。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黑魔标记早已冷却,恢复了它平时死寂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剧烈的魔力波动从未发生过。
没有任何回应。
斯内普的心沉到谷底。他比谁都清楚这种联络的强制性。只要波特还活着,只要他还有基本意识和魔力,就不可能收不到这个信号,更不可能不做出回应。除非他根本无法回应。
波特出事了,甚至可能遭遇了最坏的情况。
一瞬间,某种混合着恐惧的怒意瞬间扼住了他的呼吸——是对卢修斯?对伏地魔的魂器?还是对波特那该死的自以为是?他无暇分辨,也来不及细想。
斯内普撑起身体,剧痛在浑身游走,魔力透支令他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但此刻,身体的疼痛显得微不足道。不能再耽搁了,一刻也不能。
他必须立刻去见邓布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