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椅背上搭起一条腿来:“以后有你这样的君主,是百姓之福。”
等我真的御极再说吧,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呢?沈星澜心想,没去回他。
又拿过一份奏折,待要展开,却被身旁的元肃捷足先登地夺过,“明日再看。”他态度坚决:“不差这一时半会。”
沈星澜耸肩:“好吧。”
元肃道:“并非不许你看,只什么事都可以分个轻重缓急,日后叫你的近从们先行审阅归类,再先后呈给你,否则什么都要自己来,得累死你。”
沈星澜歪头看他:“看不出来你挺懂呀。”
元肃“呵”了一声:“我是武官,但不是大老粗,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况且我跟着我父亲耳濡目染,再怎么也有些经验。”
沈星澜拍手,笑着调侃:“不错不错,若论经验,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自然比不过咱们混迹官场多年的元校尉,元大将军啦。”
元肃伸手捏捏她的桃腮,把她的狡黠给捏了回去。
“不过我这个小丫头倒有个疑问想要请教。”沈星澜又道:“什么事务都先过近侍,近侍觉得急迫的就先呈上来,觉得不要紧的就后呈上来,他们想拦的就拦,想放的就放,日子久了,岂不是做大他们。”
元肃打量她几眼:“不错,能想到这一层。”
沈星澜也“呵”了一声:“我也是读史的,古来内宦、外戚做大的并不少。”
当然还有现实可参照的那位,但是她没说。
元肃点头:“因而不能把权力只给一家,多方制衡是首要。”
沈星澜道:“愿闻其详。”
“就比如外有前朝官员,内有外戚宦官,皇帝可以用外戚制约宦官,又可以用文官来制衡外戚;又比如地方上有世家大族,制约皇帝,皇帝便开科举选拔寒门子弟,制衡世家。”
元肃拿起一支笔横在指上:“就好比是这支笔,若是这头沉了,或是那头沉了,都横不住要掉下来,只有两头差不多的重量,才能保持平衡。”
沈星澜道:“这倒是了,想来当初先帝削藩,也是怕藩王做大。”
元肃颔首:“说的很对。当初外族入侵华北,正因朝廷削州郡兵而放任藩王军,以至三王之乱,北方游牧民族趁机南下,少了州郡兵的阻挡,如入无人之境。后汝南王挟君南逃,在扬州得淮南王勤王,才护住大周最后一寸国土。那时先帝不过五岁,实在年幼,故由淮南王摄政。待先帝亲政后,淮南王已病故,先帝自然要收回兵权,避免再来一次当年的三王之乱。如此才有了削藩。”
说到此处,元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此戛然而止。
沈星澜眼眸沉静,他的怔愣全都收入她眼底,他是因为什么怔住,自然也不难猜。
去州郡兵做大宗室后,大周失了中原腹地,故而又在玄帝时恢复了地方兵力,而削藩之后呢,皇帝确实少了藩王的威胁,怎奈当今皇帝软弱,大权重新落到了权臣手里,又是保得了这头,却保不住那头。
他自是不会再往下说,再往下,就到了他们这一代……
元肃收起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很晚了,休息吧。”
沈星澜点点头:“你今晚还在书房吗?”
元肃道:“是。”
沈星澜“哦”了一声,忽然额头温热,是元肃在亲她。
他早晨晚间总会这样亲吻她,蜻蜓点水般,很轻柔很短暂,从不深入,像只是夫妻间相敬如宾的礼节。
元肃又低了头,吻了她的嘴唇。
再放开时,他眉心蹙拢:“怎么这几日气息不如之前平稳了,最近咳得多吗?”
沈星澜道:“可能天寒,冻着了。”
元肃拿了一件披风来给她披上:“以后晚上要多加一件衣裳,不能贪凉,另外药每日都按时喝。”
沈星澜笑他:“知道啦,你不是每日都检查的吗,我哪一天落下啦。”
元肃目光放柔,又亲了亲她的眼睛。
沈星澜以前很少见过他这副样子,而今在一起了后,他却时常这样,这样温柔。
着实和以前判若两人。
沈星澜很喜欢温柔的他,他温柔的时候,她就觉得放松,不会有任何拘束。
如果不是那日她隔着红纱,看到他的双喜宽袖被他决绝地压在手臂下,不曾施舍给她一丝犹豫,或许她真的会喜欢这个时候的他。
她借着摇曳的烛光去看他的眉眼,烛光映在他狭长的眼里,如星河流淌倒映。
他眉目含情,如墨似水,所有的细节尽数被她镌刻入脑海。
对着这样好的画面,凡夫俗子难免有一点半点的心动,她也不过是个凡人,少艾知慕,情理之中。
而同一瞬,她也是在想:
只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他也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