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肃这几日又回了定安公府。
元欢举举手中的信:“你大哥来信了。”
元肄任镇北将军,定期要汇报边境军情,走的都是公文,除了公文,还有家信过来,直接到了元欢这里。
元肃拧眉:“北边不太平?”
元欢哼哼:“几时太平过?无非是朔国贼心不死,这群蛮族鞑子!”
元肃道:“朔国兵强,若真攻进来,尚不知胜算几何。”
书房里就他们父子二人,有些事情就不用说好听话,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元欢并不否认朔国兵强的事实。
元肃道:“不知大哥在北边,能不能挺得住。”
元欢道:“你大哥虽仁弱,但不是畏缩之人,荆豫有他坐镇,那群鞑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他搓搓手指:“还有我。”
元肃晙目于父亲:“怎么?父亲想亲征?”
元欢道:“有何不可?你爹还宝刀未老。”
元肃道:“父亲毕竟年事已高,北边有大哥,应是无碍,若不行,还有我可去。”
“你么。”元欢嗓音高高地呵笑,那雄伟身躯就跟着抖了一下:“你得在这儿镇着才行。”
他的这个儿子现在统领禁军,又是皇家夫婿,自然得好好呆在京都城里,盯住了皇帝父女。
元肃坐在靠窗的圈椅上,随手取过圆桌上的一块桃花酥,掰开了放进嘴里,慢悠悠地说道:“这一点上,我们和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要是他们真把大周一锅端了,谁当权臣,谁当皇帝,都不重要了。
“不用。”元欢一抬手:“打那几个鞑子,你爹还顾得过来!”
他搓搓手指,没打仗这么多年,手确实痒了。他是武将出身,过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人反而老得更快。
他还是不太服老的。
元肃又别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元欢瞥眼过来,野猫似地眯细了长眸。
他记得,自己这个儿子过去是从来不吃甜食的。
元欢问:“如今你成家了,我倒没问过你,你在东宫住着,可还适应?”
“挺好,没什么不适应。”元肃语气随意,又端起茶来喝。
元欢道:“不过我听说,你总宿在书房?”
元肃慢慢地喝完了茶,放下茶盏合上盏盖:“是谁这么管不住嘴,敢嚼我的舌根?”
元欢的双手叉着搁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就这么眯眼盯着他,那神情,若说他没笑,可他的唇线是弯着的,若说他笑了,却比不笑时更让人瘆得慌。
“你一向稳重。”元欢意有所指地说:“把禁军交给你管理,我很放心。”
元肃一来,就把东宫的卫兵里里外外换了一遍,只这些人并不都是他自己的人,因若都是他的亲信,这些私事就不会传出去,进元欢的耳朵里。
虽说是亲儿子,虽说已经把皇太女嫁给了他,但元欢也不会完全放权,有的时候,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元欢道:“她也是个小美人,你不必因为她的腿嫌弃她。”
元肃解释道:“并不是嫌弃,只她身体不好,等她再养一养。”
元欢摆在肚皮上的两只手就各伸了一只大拇指,在半空里互相打了几个绕。
元肃道:“谨听父亲教诲。”
一般这种时候,元欢都是有话要说,他并不明言,每每似笑非笑地拉长了眼眸,等着儿子自己开口。
若是换成其他儿子,或许还傻傻地懵着,被父亲捉摸不透的情绪震慑得慌乱,只有元肃总能会意,也从不惧他。
元欢道:“那个沈星澜,倒不像她爹那么软弱,她还有些性子,我之前竟大意了。”
说的便是上次敬茶的事。
若是全然的屈服,就会接受公婆敬拜之礼,她不提儿媳身份,却强调君臣之别,被敬的是元欢,却是丞相之职的元欢,看起来被敬的是他,但隐隐地又受着君臣这一层关系的压迫。
元欢那时看她,就觉得从某些角度看,她确实一点不像她的父亲,不像她父亲好拿捏。
是不是……当初看走了眼。
忽闻元肃一声轻笑,将元欢放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元肃从椅子上站起来,负手侧向窗户:“一个丫头而已,又是个残废,能翻出个什么天?之前父亲还曾笑过儿子多虑,如今自己却反倒疑神疑鬼起来,看来父亲也是上了年纪,竟也如惊弓之鸟,着实不似从前了。”
也就元肃敢这样公然戏谑他,但元欢听来,倒有些诧异。
他原本见自己这个儿子,总觉得与以往有了些不同,或在眼角眉梢上,或在周身的气场上。知子莫若父,元欢左看右看,猜测或许与他成婚了有关。
元欢不会怀疑元肃的立场,只是呢,儿子成了家,有了温柔乡,天长日久的,或许就有了些倾斜。
但当“残废”这个刺耳的词语从元肃的嘴里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元欢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多虑了。
元肃这个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女人放软了耳根子。他是他的父亲,这点信心他不该没有。
元欢揉揉眉心,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居然怕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来。
一个残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