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山路崎岖,臣等必得护卫左右,不叫陛下摔下马。”元欢伸手,安抚似的拍拍马颈,说道:“马儿野性桀骜,若是不好好驯化,便分不清谁是主人,你叫他往东他往西,你叫他往西他却往东,总觉得自己要更聪明些。”
皇帝听得脊背发凉。
元欢似笑非笑:“陛下放心,咱们的这些马都好好驯过了,不听话的马养着也是祸患,都被弄死了,但要是太听话了吧,也不得意趣。非得是要有些野性又独一无二,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桀骜,那才值得一驯。”
皇帝冷汗出了一茬,还没想好说辞。但见元欢一踢马肚,已状似飞箭冲了出去。
春猎就此开始,皇帝前后骑兵护卫沿着山路奔腾而上,一时间山林中烟尘四起。
沈星澜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营地里,远远看见元肃劲装革靴,英姿勃发,他护卫皇帝左右一同奔出,转眼跃出了视线范围。
西山飞禽走兽品种丰富,一千骑兵加上皇帝朝臣,不到一个时辰已收货颇丰,麋鹿、猞猁、狼、野猪,均有补获,一场结束,猎物被卫兵抬着运进营地,堆得营地里小丘林立,腥气弥漫。
侍女们握着蒲扇为沈星澜吹散血腥气,然而腥气浓烈,沈星澜还是被冲得咳了两声,一抬首,却见元欢已乘马归来,悠悠踏到自己身前。
他的马上还挂着一只环颈雉鸟,似是刚打到不久,元欢下马扶腰,取下了那只雉鸡,呼呵侍从:“公主体弱,山鸡配山参有大补之效,拿去给公主炖下!”
那雉鸡离沈星澜不过半丈距离,软绵绵的身躯横在沈星澜眼前,鲜血淋淋漓漓地在她面前流下。
腥气扑鼻。
沈星澜咽下不适,对元欢道了谢。元欢细眸微眯,说道:“听闻公主殿下前几日曾为大臣们求情,可有此事?”
还是来了。沈星澜未露紧张,坦诚回答:“只因元校尉要在皇宫里杀人,还要以活人饲狮,我实在看不得这些。”
“竟有此事!”元欢顿时大怒,高喝:“元肃!”
打猎回来的元肃疾步上前,垂首侍立:“父亲。”
啪!元欢的手臂疾近元肃脸前,袖子破开空气发出一声干脆的轻响,元肃定定地站着,仿佛元欢打的人与他无干。
“你真的越来越放肆了!以人饲狮,还是在宫内,若不是公主拦着,你险些酿成大祸,我非宰了你不可!不知轻重的东西!”
元肃道:“儿子知错。”
元欢哼哼:“就算朝臣们有什么不同政见,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司隶校尉干涉!别忘了,这个京都谁做主!”
这分明不是在说元肃,沈星澜默默地听着,知道元欢是在点她。她偷偷瞟一眼元肃,见他仍然定定站立,面沉如水。
父子两人做足了戏,元欢又转身扯开笑容:“听闻公主殿下方才还与朱目深长聊来着,怎么?朱大人倒是很记挂公主?”
沈星澜道:“他只是问候我身体如何,毕竟那日惊心动魄,差点就要目睹活人被吃,我实在心有余悸。”
她说的都是实话,亦是情理之中。元欢听完,又再呵斥元肃一番,如何如何放肆,如何如何不做臣子本分,把自己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完了,元欢缓缓捋起长髯:“话又说回来,路曲确实该死,他当初勾结同党陷害老夫,意图逼宫陛下,实在可恶!若朝廷里的人都像他这般结党营私,我大周岂不危矣!”
他语气抑扬顿挫如颂诗词,更是在“结党营私”上下了重音。沈星澜听明白了,结党的不是路曲,而是她。
元欢统治朝堂数十载,可以广结同僚,党同伐异,但她不行。当年她父皇的私臣路曲便是这样被打压,如今元欢也这样防着她。
我一个无根无基的年幼公主,有什么可结党,又有什么可提防呢?沈星澜想笑,又想悲,最终她低下头扭起手里的手绢。
“丞相教导的是。”
皇帝此时也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忙慌不迭地从元欢身边带走了沈星澜。
“这老匹夫,刚刚当着朕的面一通威胁,把朕吓得不清!”
沈星澜被带到皇帝座前,余光远远地瞥见元欢还停在原地注视自己,她收回视线,没把刚才元欢对自己说的话说给皇帝听。
“定是上次的事触怒他了,唉!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强出头,当年朕就是这么……”皇帝想起过去的事情,一时哽咽。
“总之少招惹他!”皇帝只能嘱咐。
狩猎的中场整顿结束,众人纷纷上马整装待发。元肃牵来一匹略矮的枣红马,带到沈星澜面前。
“这是?”皇帝疑惑。
元肃道:“丞相说,公主早年爱好打猎,定是喜欢这种场合,今日不能扫了公主的兴,特选了一匹好马送给公主。”
皇帝一脸不解,这人眼瞎了?公主什么样他看不见?难不成又是元欢想整自己和女儿?
沈星澜道:“多谢丞相好意,只我双腿如此,恐怕再不能骑马。”
元肃道:“肯定不能让公主单独骑马,自然是臣带您。”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