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春之后,官员便提议开皇帝回朝后的首次春猎。因是阴雨连绵,春猎硬是拖到了四月下旬。
皇帝就着一众大臣聚于西山围场,却是意兴阑珊,只因心里都明白,主角只有元欢一人,他这个皇帝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皇帝倒不甚在意,他原本就不善骑射打猎,从前做太子时,玄帝与师傅们对他的评价便是“仁弱”二字,师傅们主张个“仁”,只有玄帝敢挑明了“弱”。
既是仁弱,不善兵马骑射,能读书也是好的,年幼的太子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过目不忘,十分聪慧。
那也行吧,玄帝心想。彼时手握兵马大权的淮南王沈祁已经去世,玄帝顺利收回兵权,对外朔与周两国外交维持得还算和平,亦无战乱再起。
太子虽还年幼,但安排三位托孤大臣,两人是他的师傅,一人是皇室宗亲,相互制衡,这样的配置,不可谓不完美。
玄帝自问没了太多后顾之忧,只要太子来日亲政,御下得当,应无大碍。
先帝英明!元欢作此评价。
风浪翻着草场滚了两圈,沈星澜捂紧了斗篷,流输送上热茶,滚滚地喝下去,沈星澜的身子缓缓变暖。
此时銮驾旁设了伞棚,百官已围聚在此,皇家围猎大都只允皇后与公主参加,后位虚空多年,偌大的围场便只有沈星澜一个女性贵族,她安静地坐在另一头,与朝臣远远地隔开。
大臣里有些人注意到了宣平公主,都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次皇帝回宫之后,大部分大臣再未见过沈星澜,印象里她是个半残之人,没想到不到半年,大周的储君之位就要落在这么个残废头上。
北边的大朔国听闻,岂不得笑死。
沈星澜接过第二杯热茶时,一片紫色暗花袍衫出现在眼前,还未来得及向那人长相看去,就见身着官袍的朱目深已退后两步,向她行礼。
“朱祭酒。”沈星澜略显诧异,不知他怎么突然来此。
朱目深垂目侍立:“不知公主近日凤体如何。”
“尚可。”
“那日武功殿外,公主可曾受惊。”
“不曾。”
朱目深颔首。
沈星澜被勾起那日回忆,问他:“元校尉后来还有为难你们吗?”
“他那等人,说不上什么为难。”朱目深道:“臣亦视他为无物。只要公主身体安康,不受佞臣胁迫,臣便安心。”
自那日后,路曲被重新押入牢狱,元肃未再杀他,仿佛以人饲狮的事情从未存在,吊诡的是,元欢也未发表只言片语,仿佛这些事从未发生过。
朱目深低低地望着草地,沉默良久。
终于,他开口:“公主,臣这么做是为了大周社稷,并非针对您,望您知晓。”
“我知晓。”
“还有,当日您不该出头。元欢那样的人,多疑猜忌且心胸狭窄,您不应那样落入他眼里。”
“落入谁的眼里?”
长而直的黑犀皮剑鞘凭空而现,横在两人之间,朱目深被逼得退开两步,脸上已有惊色。
元肃一身玄色劲装,一脚踏进两人对话的领域,扑面而来的威压一下将朱目深隔开老远。
他锐利的目光投在朱目深身上,慢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们在说谁?”
朱目深还没开口,沈星澜先道:“我们是在说元卿你。”
元肃扭过头:“说我?”
沈星澜坦然回答:“说当日他们那样对抗你,我又那样为了他们出头,不知会不会被你在心里记上一笔。”
元肃道:“公主可折煞臣了,臣怎敢记恨公主?”
沈星澜道:“那便好啦,朝臣们政见不和本是常事,两厢争执都是为了社稷,想来元卿也是心胸宽阔的人,自然不会记在心里。”
我只说不敢记恨你,可没说不追究朱目深他们,你倒好,自作主张给他们也免了罪过。元肃哼笑,不想去接她的话。
昨日才下过一场细雨,草地山林都蒙受春泽,到了第二天清晨便氤氲雾气,将西山拢得云烟蒙蒙。
此次春猎声势浩大,元欢调了一千骑兵参加春猎,近卫又有数百人,朝臣们凡能骑射的,均换上劲装操上箭弩,一眼望去,俱气势逼人,倒令人有大周国盛兵强、夷平四海的错觉。
皇帝虽不善骑射,但也得做做表率,此时上了一匹雪白大宛马,有些局促地坐着。元欢骑着另一匹精瘦黄骠马,与皇帝并排而立。元欢笑而侧目,看得皇帝浑身不自在。
“陛下多年在外休养,骑射可有退步?”
皇帝紧张地摸摸鼻子:“确实多年未曾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