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阳春三月,柳条抽出新芽。崇椒院的侍婢们换下夹袄,穿上碧绿色的春衫,在白凝的带领下,给整个院子换上轻薄的珠翠纱帘。
周瑛如常亲送孙登和孙虑至衢舟台读书,夕光西沉时,再将两兄弟接回来。一路上,都能听到稚童的欢笑声,还有兴起之时,孙登将今日先生教授的新文背诵给周瑛听,一脸自豪,等待母亲的夸赞。
用过晚膳后,又陪两兄弟到园子里散步消食。孙登叽咕了几句,已好些时日未见到阿父。见他有些失落的神情,周瑛只得宽慰孩子,父亲如今政务繁重,难得回院一次,应当体谅。孙登孝顺,拍了拍胸腹,说待自己大了,便能替父亲分忧。周瑛笑着拉起两兄弟的手,回院洗漱就寝。
等更漏滴落声愈发清晰时,周瑛知道今夜孙权又不会回来了。这些时日他不是前往军营督军,便是和大臣们在议事堂商讨政务,入夜后,索性就留宿在议事堂后的内室里。
起初,被派来的竹步告知周瑛,至尊今夜会留宿议事堂,让她不必再等。周瑛还要追问一句,可需召内宫的其他夫人去侍奉。竹步像是预料到周瑛会问一般,赶紧把锦盒掏了出来,说是里面的东西,夫人一看便知。锦盒匣子里只一张条儿,[政务繁重,无心亦无力。]周瑛看完羞红了脸,把条儿折好,拿去灯火那儿烧了,便就寝了。渐渐地,竹步也不来禀报,周瑛便默认他是不会来了。可心里却愈发好奇,议事堂整日进进出出诸多大臣,议的究竟是什么事。
走到窗边,她看着月光透过竹帘纱漏进来,拂在她的脸上,投于青瓷砖地上一个单薄的影子。
白凝拿过银簪子,挑了挑将灭的烛火,看向周瑛提议道:“夫人,要不明日咱们去议事堂瞧瞧至尊?”
“好。”周瑛舒了一口气,“再做些甜酪带上。”
清晨一大早给两兄弟送去衢舟台后,周瑛便开始洗手做羹汤。
提上食盒,主仆上悠悠一路观景,走过曲桥便是议事堂。刚踏上两截桥阶,就注意到议事堂前,仲姬的身影。
她正和竹步说着话,身旁的小侍女和白凝一样,也提着食盒。
竹步虽恭顺,满脸堆笑,但依旧稳稳挡在仲姬面前,纠缠了片刻,仲姬身旁的侍女将食盒递给竹步后,主仆两便走了。
仲姬离开时的脸色并不好,被周瑛察觉到,她垂下眼睛,停驻在那,没有要行进的意思。
“夫人,怎么了?”白凝顿了顿安抚道:“内官若是见是我们,绝不会让我们吃闭门羹。”
“这个我知晓,竹步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阻我的路。只是...”周瑛没有继续说下去,折身朝崇椒院走去。
白凝愣然片刻,又遥望了一眼紧闭禁门的议事堂,赶紧跟上周瑛。
议事殿里,侍从们依次掌着白纱灯进殿,不懂声响的燃起烛光,亮彻满殿。
跳跃的烛光扰的孙权不停地捏起眉心,旁边不时传来大臣们争论的声音。
“曹军即便欲攻汉中欲和刘备抗衡,可合肥一直是军事重镇,他怎会抽调合肥之兵,令其空虚。至尊,依臣看,再度起兵攻打合肥太过冒险。况且,谍探的消息不一定准确,曹操是否真要起兵攻下汉中,都是未知数啊。”
张昭拱手道:“合肥于江东而言,孰轻孰重,你我心如明镜。不攻占合肥,江东始终要偏安一隅,自织困局。”
“冒险,太冒险!”
“战机稍瞬即逝,难道还想着稳扎稳打?刘备已占领荆、益州。曹操怎会安心看他坐大。两虎相斗,如此良机,怎可错失。”
“可若是江东派军攻打合肥之际,曹操豁然和刘备结盟,转而攻打我江东,到时又怎能救江东出困局!”
“孙刘交好,难道刘备会自毁盟誓。”
“如今刘备的正妻是吴夫人不是孙夫人!”
始终沉默不语的鲁肃,这时眉心微挑。
即便两派口舌争锋如此激烈,吵闹了这些日子,他都未插一语,他在等孙权拍案定音,就好像在等建安十三年,那个有魄力斩断案角,誓必要和曹军决一死战的年轻君主,再度出现。
争吵间,哗啦一声,竹简纷纷落地,与青瓷砖地接触的一瞬,发生一连串的清响。
张昭等人顿在那,纷纷望去。连闭目养神许久的孙权都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那个传出异响的方向。
此刻,殿中安静如斯。
众人还没来得及继续方才的争论,竹简掉落的声音再度传来,比上一次更大。继而伴随的还有一句小声的“哎呦——”
孙权眸中一动,立刻拦住要去查看的竹步。自己朝那个地方走去。
身后大臣们远远站着,都拢袖细观。
一步接一步,履布和瓷砖摩擦的声音细闻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