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嘶吼声中,各家灯火陆续熄灭,夜色更浓。贺兰今站在冷雨中,望着忙碌的晏琦云,周遭一片寂静,明明触碰不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她却忽然感觉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遍体生寒。
“这么大动静周遭百姓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晏晗拧眉,“这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晏琦云说,“我在医书中从未见过此等病症,委实有些拿不准。你看起来像是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过此类病症吗?”
杨诀怔了一下,随即否认,“不曾。”
“那就怪了。”晏琦云在男人身上胡乱摸着,希望能摸到什么诀窍。她先前注入的灵力与男人自脚盘旋而上的病症抗衡着,男人腰间青光忽隐忽现。但这不能成为解决措施,两人清楚地看到青光愈来愈淡了。
雨势渐小。
杨诀掌心托出一团火焰,用灵力挂在屋檐下,火光暖暖地照在三人身上,晏琦云额间滴水的碎发被烘干了。就在这时,男人挣动一下。他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想大叫,晏琦云连忙捂住他的嘴,对他说道:“大伯!”
“大伯!您醒醒!”
中年男人猛地哆嗦一下,彻底清醒了。他一手抓向自己双腿,依次摸着自己腹部,腰部,脸上交织着惊恐又迷茫的神色。
晏琦云问:“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染上了什么病啊?”
“病?”中年人喃喃念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道,“啊!……对!……快,快……我要回家!我家里人还都生着病!”
“什么?”晏琦云神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上报当地门派?”
杨诀听到“玄天宗”三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着急盘问的晏琦云并未注意到。杨诀起身,伸手接着雨滴,又看了看天色,说道:“他现在的状态,你问他这么多,他怎么能答得上来,不如先去他家看看,这病症虽诡异,但也会有来龙去脉的。”
晏琦云抬头问:“那你呢?”
“我?”杨诀捻着手上沾的雨水,淡声道,“我自有我的事,萍水相逢,你不会想让我跟着你吧。”
晏琦云:“可是我一个人没法搬他走!”
“你自己想办法。”杨诀目不斜视,一步迈进夜色中,好在雨快停了,只剩细细的雨丝,转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去跟着?”贺兰今抱着手臂,问。
云一鹤身形一转,“我去跟。”
贺兰今望着云一鹤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在晏琦云身上。
这位姑娘眼睁睁看见杨诀隐在黑暗中,愤怒地“哼”了一声,她低头对神情慌乱,正兀自挣扎的大伯说道:“大伯,大伯您先别折腾啦!您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弄辆板车来,然后咱们一同去你家。”
“大姑娘,”中年男颤颤巍巍伸出手,眼角划出一行泪,“你……多谢你,你一定要尽快啊,我家里,我家里还有……”
“哎!哎!好!”晏琦云抓住他的手,坚定道,“您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她说完随手在地上画一个防护符,掌心托起一团光,起身匆匆走了。
贺兰今对晏晗说道:“你看着他,我去看看晏琦云。”
晏晗道一声“好”,便在中年男人身边坐下,男人不再哎呦哎呦叫唤,他躺在地上,嘴角绷直,木着脸盯着屋檐下一团火焰,眸光呆滞,又透着恐惧。
这边贺兰今尾随着晏琦云从这条巷子里出去,到得街道上,晏琦云不是很娴熟地拐入一条又一条巷子,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一辆板车。
晏琦云:“太好了!”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从中翻出一锭银子,塞入那家门缝中,随即又在空中用灵力写了一行字,大概是“不问自取,深表歉意”之类,她手腕一推,那道灵力就映在那扇门背后。
晏琦云心中长舒一口气,费力地推着板车往回走,穿过巷子,回到街道上,再进入那条建筑奇形怪状的巷子,她到得那间屋檐下时,脚步一滞。
贺兰今同时一愣,脱口道:“怎么回事?!”
晏晗站到他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屋檐下的一片狼藉,“抱歉……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说你,”贺兰今沉声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晏琦云临走时随手画的防护阵已七零八落,毕竟她那阵法简单,连法器都没有,只能防止些猛兽的攻击,要是有修士过来,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解开。
晏琦云靠在板车上,双手捂住嘴,一阵强烈的干呕欲涌上喉咙。
就见防护阵中间的男人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满地,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扭在一侧,头朝外,脚也朝外,最靠近墙边的是他的臀部,他双手死死扒着远处的土地,显然他有过想自救,但可惜双腿早已坏死,动弹不得。
男人双目空洞洞,大张的嘴里血淋淋——被人生生挖了眼珠,拔了舌头。
贺兰今直接越过发愣的晏琦云,蹲在男人身前,细细看了他的伤口,“咦”了一声,“这伤痕,看起来不像是人做的啊……”
“的确不是人做的。”晏晗声音有些发哑。
“那是什么?”
“是妖。”
晏晗转首望向那扇高高的窗户,窗户在夜风中发出轻微一声响,颤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晏琦云也看向了那扇窗户,她不止看那一扇,转着身将两侧高高低低的窗户都看了个遍。贺兰今听到她将自己牙齿咬的咯咯响,她仰起头,抽了一下鼻子。
“对不住啊,大伯,”晏琦云轻声说,“……是我来晚了,对不住。”
她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夜风一吹,冷的她直哆嗦。她强迫着自己盯着中年男人的尸身,尽管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伤痕如何而来,她还想再看一遍,再确认一遍,一遍又一遍……
今夜前半夜大雨连绵,后半夜却蓦地放晴了。几点残星环着月牙挂在夜空中,给阴森的大地抹上一层温柔的银纱。月光下,晏琦云眼眶通红。
她抽着鼻子将大伯尸身拖到板车上,又将他肠子安稳放到肚子里,用一道灵力缝上肚子,她手腕一转,化出一层白布盖在他身上,随即挥灭了屋檐下的火焰。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贺兰今问。
“我也不知,”晏晗皱着眉头回想,“晏琦云走后不久,他们就来了……什么都有,为首的我看好像是老鼠精和鹿精……他们一言不发就动手,动作利索的很,但这种手法,侮辱性很强,这位大伯……他一直在尖叫,还在求饶……你们走的很远吧,不然不会听不到。”
贺兰今说:“嗯,我们拐了好几个巷子,晏琦云好似对这个地方不是很了解。”
两人说着,注意力又放在晏琦云身上。晏琦云将这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拉起板车,径直走到鹿精大门前,抬手敲门。
无人应她。
周遭空气粘稠的有些腻人,偏偏安静的很,让人生出不安的情绪。
“她要做什么,”晏晗道,“当面对峙?”
贺兰今凝眸看她,“说不好,但能看出来,此前应当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不然她第一反应应当是错愕,不敢置信,而不是只有愤怒,如今看来,人妖两族已有积怨。”
晏琦云不再白费力气,她后退几步,抬头看着足有两人高的大门,大声说道:“敢做不敢承认吗!你们妖族就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