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柳含章提前买好了香烛纸钱和贡品,带着陆衔月去给过世的父母扫墓,陆仲秋和张雯君虽然年迈,腿脚略有不便,却也跟着一道去了。
女儿和女婿死在同一场车祸里,车上三人只有外孙一人活了下来,这消息对二老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这辈子只有陆堇宜一个宝贝女儿,柳澄书也是万中挑一的好女婿。
可惜天不遂人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衔月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面料轻薄又保暖,但柳含章还是怕他冷,把手套、围巾、帽子通通给他戴上才肯放他出门。
“陵城比霂城冷一些,小心别着凉了。”
“嗯。”陆衔月手持一束洁白的小雏菊,神色比平时更冷淡。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位于市中心的公墓。
前几日下了雨,墓碑上的照片被冲洗得很干净,照片上的两人音容宛在。
陆堇宜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笑起来唇角还有两枚浅浅的梨涡,是温婉又漂亮的陵城女子。
柳澄书样貌端正,气质温文尔雅,生前在陵城大学任教,特别受学生们的欢迎。
他们就像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样登对。
陆衔月将洁白的雏菊花束放在他们墓前,垂眸站在一旁,不敢去看他们的照片,不敢上前一步。
他沉默地看着火舌吞噬元宝,纸钱在盆里燃烧,散发出焦炭焚化的气味,轻飘飘的纸灰随风飘落,沾到了他的裤脚上。
从公墓离开后,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再次被乌云笼罩,没多久便又下起了雨。
夜里,陆衔月忽然发起了高烧。
柳含章看着温度计上的刻度线指向三十九度八,心急如焚,连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就把人送进了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吊瓶滴水的声响,柳含章守在陆衔月床前,满脸忧心地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弟弟。
手机提示音响起,柳含章收到了新消息。
【谈翌:含章姐,新年快乐!】
【谈翌:祝你早日发大财/烟花】
【谈翌:含章姐,陆衔月怎么不回我消息?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小狗丧气.jpg】
【柳含章:在医院】
消息发出去不足半分钟,柳含章就接到了谈翌打来的电话。
“含章姐,怎么回事?你们谁在医院?”
柳含章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陆衔月,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到长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处接听电话。
她叹了口气,说道,“昭昭生病了。”
谈翌一听,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他人现在还好吗?”
柳含章想说“人没事”,可陆衔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或许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最后,话到嘴边,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一句,“这件事……说来话长。”
每年正月初一和父母祭日这天,陆衔月都会生一场大病,柳含章百般叮嘱他注意保暖,千防万防也没防住,毕竟心理上的问题很难根治。
三年前,陆衔月亲眼目睹爸妈意外过世,留下了难以抹除的心理阴影,车上三人,只有他伤势轻微被救了下来,陆堇宜和柳澄书抢救无效死亡。
得知父母死讯后,陆衔月失声半年。
柳含章去最好的医院学习过“幸存者综合征”的治疗方式,可收效甚微。
陆衔月什么也不愿意说,“车祸”二字也成为了禁忌,她根本无从得知陆衔月的想法。
最难捱的是陆堇宜和柳澄书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柳含章担起料理后事的责任,陆衔月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常常陷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状态,正常人的身体根本扛不住。
眼看着陆衔月日渐消瘦,不管柳含章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
双重压力下,柳含章终于情绪崩溃,扯着陆衔月的衣领,哭着喊了一句,“爸妈拼命把你救下来,就是为了看你往死里糟践自己的身体是吗?”
她看见陆衔月瞬间红了眼眶。
好半晌,陆衔月才低着头对她说了句,“姐,对不起。”
自那以后,陆衔月才开始积极配合治疗,逐渐好了起来,躯体化症状也只有碰到和“爸妈去世”这件事密切相关的情况才会发作。
“相比之下,昭昭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愿意说话,愿意吃饭,愿意治疗,也不会再拿着刀往自己手腕上划了。”柳含章说起从前,尽管已经过去两三年,仍觉得鼻酸。
他还有过自残行为?
谈翌听完,心头仿佛被卷集着利刃尖刀的层层海浪淹没,扎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原来他的进食障碍是这样来的。
而且柳含章还不知道这件事,陆衔月大概把所有人都瞒住了,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
陆衔月这一病就是一个周,第二天退烧后又染上了流感,病情反反复复,整个春节假期基本都在医院度过。
柳含章的上班时间比陆衔月早几天,陆仲秋和张雯君本来想留陆衔月多待一段时间,但柳含章工作一忙根本没时间来接人,老家搭车不便,她就索性把陆衔月一并带回去了。
小区里的白杨树依旧光秃秃一片,因为被挂上了一串串红色小灯笼而显得不那么萧索冷清。
电梯门缓缓打开,只见过道里站了几个人,正在他家对面的房门前翻找工具,看上去应该是房东带着工人在修什么东西。
陆衔月转身回到家,先照例打扫了一遍房间,他原本想将那些过年用的装饰物拆掉,但是这段时间看着看着,竟然将其看顺了眼。
算了,懒得拆,免得拆了又被他姐念叨。
陆衔月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时间刚过十二点,他下楼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准备将生活轨迹调回原来的频道,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了。
三明治和牛奶还是原来的口味,就连包装都不曾变过,可陆衔月觉得这味道似乎和以前不同了,他没吃两口就把东西先搁在一旁,捡起了许久没看的小说继续往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