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
萧临川只觉一时头疼欲裂,脚步竟都不稳。
张德安吓了一跳,忙给带和嘉的姑姑使眼色。
和嘉看着父皇这般模样,眉宇间浮现几分忧虑,却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被姑姑拉着匆匆退下。
张德安神色紧张,连忙劝道:“陛下是天下共主,纵使心中有再多不安,也不及您的龙体来得要紧啊!”
萧临川扶住太液池边的白玉栏杆,目光微沉,低声问道:“朕这几日,对令妃,真的像变了个人?”
张德安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答道:“依老奴看,陛下并非只对令妃娘娘转了性,这些时日,陛下不过与从前无异罢了。”
萧临川微微一愣,重复道:“从前?”
张德安点头,恭敬道:“是的,陛下未遇令妃娘娘之前,与今日并无二致。若老奴斗胆直言,陛下唯独在娘娘面前,才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临川眸光一动,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令妃她……”
张德安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继续,最终还是低声道:“依老奴愚见,陛下雄才大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往日陛下在令妃娘娘面前……多少带着些凡夫俗子的红尘味。”
萧临川默不作声。
张德安道:“老奴跟着陛下廿载,此话或许僭越。”
“陛下在令妃娘娘面前,确实比平日多了几分欢愉。那样的笑容,老奴许久未见了。"
"老奴看在眼里,心中欢喜,毕竟陛下从小到大,老奴最盼的便是您能活得自在些,快活些。”
“可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大昱需要的,是一位冷静刚毅的帝王,而不是沉溺温柔乡的红尘客。”
“天下为重,儿女情长,终究还是要有所取舍。老奴不是无情之人,也不忍见陛下难过,但老奴晓得陛下更不愿辜负先皇的嘱托,更不敢让大昱因陛下的软心而蒙受半分风险。”
“若是红尘迷眼,陛下又何苦纠结其中呢?”
萧临川抬眼,视线落在这个伺候自己二十载的老人身上。
他记得,这双微微佝偻的背曾无数次伏在自己脚边,替他整理衣摆;这双布满皱纹的手,也曾在自己孩童时,扶着他学步。
可这么多年,他却始终将他看作君威的延续,一个谨守本分、不知疲倦的影子。
而今日,这个影子却站在他面前,字字恳切,声声入耳。
那些话里,竟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真挚关切。
萧临川微微一怔,他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无声无息伴随自己成长的身影,似乎也有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模样。
还未细想清楚,便见一个内侍官疾步而来,躬身跪下禀道:“陛下,太傅求见,已在太安殿候了些时辰。”
萧临川微微皱眉,神思从方才的迷蒙中被拉了回来。
他冷声道:“朕并未传召,太傅也未递折子要进宫。”
内侍官低头回道:“太傅说自己有陛下的口谕,只是……不便告知奴才。”
虽然内侍说得委婉,但萧临川心中已有几分猜度。
徐文斌自诩帝师,向来趾长骜岸,如今越发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今日求见,恐怕又是为了淮王一事。
张德安方才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政局未稳,大事未决,朝堂之上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纵然他对顾矜心中有亏,情感纠葛难解,可又能如何?
他首先是天下之君,其次才是一人之君。
萧临川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多了几分冷毅。
他挥了挥袖,沉声道:“去太安殿。”
……
萧临川踏入太安殿,殿中幽暗的光线映在徐文斌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径直走向主位,仿佛方才所有的纷扰都已被隔绝在殿门之外。
而此时,宫门外的喧嚣却未散。
白芷扶着如墨缓步下车,虽神色平静,但身后命妇们低声议论的话语却如针般刺入耳中。
“陛下祭祀未完便匆匆离场,竟将宁嫔娘娘一人留在此处,实在……”
“到底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家世,不过是仗着几分和陛下的旧时情谊……”
“说到情谊,谁又比得上一年便封妃产子的令妃娘娘,若不是娘娘替了礼部的罪,哪轮得到……”
“嘘……不可妄言……”
如墨听得脸色微变,忍不住低声劝道:“娘娘,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白芷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什么都未听见。
她抬眼望向宫门口,见青禾正候在那儿,目光一动,已猜出几分端倪。
“青禾,陛下可好?可是朝中有要紧的事?”白芷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青禾低头行礼,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道:“陛下先去了五明堂,如今已在太安殿,与徐大人议事。”
白芷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的冷意:“难为陛下竟还能记得我,特意让姑姑候在此处。”
青禾一愣,抬眼看向向来温和端庄的宁嫔娘娘,却觉得今日的她,眉眼间竟透出几分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还未等青禾回过神,白芷已摆了摆衣袖,转身向禁内走去。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优雅,仿佛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冷落与疏离,都不过是风过耳旁,未能在她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可只有如墨搀扶着她的手,才感受到她指尖微凉,握得比平日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