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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情感与原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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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恩医生。”罗维尔复述了一遍,神色微微放松:“我记得他。他是位值得敬重的人。”

“他一直挂心您的状况。”莱温顿了顿,继续道:“若您愿意,他希望能再为您诊察。”

罗维尔沉默片刻,随后略微颔首:“无妨。我应当感谢他上次的照料。”

风拂过湖面,水汽微凉,沉默再次弥漫在两人之间。莱温站在原地,目光未曾移开,顺着罗维尔侧脸的线条缓缓向下,落在他搭在石栏上的手指上。那双手骨节修长,却隐隐透着一丝虚浮的青白。

停顿片刻,莱温看着他的侧脸,字句斟酌得极为谨慎:“最近……您是否有一些旧识的消息?”

罗维尔微微侧过脸,目光沉静,湖水的倒影映入他眼底,榛绿色的眸色愈发幽深。他神色平淡地注视着莱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笑意之下掺杂着隐约的讽意。

“贝尔图中校,”他的语调缓慢而从容:“您是在问我是否在与旧部联络?”

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语调轻淡而意味深长:“我每天都在您的视线之内,难道您真的不知道,谁联系过我,或者——我联系过谁?”

莱温的手指轻轻收紧。

片刻的沉默像是被那句话割裂,湖水在晨光下泛着波光,微风吹动水面,折射出的倒影缓缓晃动,浮云被水波切割成破碎的形状,如同被撕开的画卷,拼凑不回完整的轮廓。

他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罗维尔——以“监视”之名,亦或是更隐秘、更私人的某种执着。对此他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沉默地站在那片倒映着破碎光影的湖水之前,仿佛这沉默本身,就是某种无声的回答——罗维尔并不信任他,对此他心知肚明。对方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至于那些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只会让理由更加充分。

风静了片刻,又轻轻吹过。

罗维尔移开视线,缓缓迈步,朝湖畔更近的位置走去。他没有再看莱温,而是低下眼睛,凝视着浮云倒映的水面。微风掀起湖水的涟漪,倒影晃动、拉长、交错,最终在水波的推移下缓缓分开。

莱温站在他身后,凝视着湖面的倒影。

那是两个人的身影。

光影交错间,倒影被湖水缓缓推移,一瞬间模糊了界限,又在下一个瞬间被拉开,浮云游移,晨光沉静。

谁也没有再开口。

最终,罗维尔收回视线,迈步向前。莱温沉默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湖畔的小径,走入晨光尚浅的花园。白石小径在他们脚下延展,晨雾仍未散尽,树影在微光中斑驳交错,映在平整的草坪上。周围的一切都透着井然有序的静谧,时间在这片园林中被刻意放缓,沉默得近乎不真实。

莱温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前方罗维尔的背影上,思绪却未停留在眼前的现实。他的步伐仍然稳定,然而那些零散的细节却不受控地浮现——战地上的呛人硝烟,旷野间破碎的旗帜,泥泞不堪的阵地,以及那道被火光映照出的身影。

时间的缝隙被这些记忆撕开,过去透入现实,如同陈年的墨渍,虽已淡去,却不会真正消失。

艾雷斯二世三年,黄岩要塞

炮火在夜幕下轰然炸裂,照亮了黄岩要塞的轮廓,映得城墙上的裂痕深邃如伤口。硝烟弥漫在空气中,泥土与血腥混杂着焦灼的气息,宛如夜色之下一场缓慢燃烧的烈焰。要塞曾有战术法师加固,尽管多年的风雨已令那些符文暗淡难辨,但残存的魔力依旧隐匿在石砖深处,每当爆炸震动城墙,便有微弱的光迹沿着裂缝闪烁,如同垂死的余烬,徒留最后的影像。

索松兵团集结在破碎的外墙前,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远处的战鼓低沉起伏,仿佛与大地同频共振。十五岁的莱温站在先锋队列中,指节紧攥着火帽枪,枪托冰冷,靴底陷入泥泞之中,寒意沿着衣料渗透进骨髓。他能听见呼吸声,自己和身旁战友的,都略显急促。他从未经历真正的攻城战,而黄岩要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铁壁。

罗维尔站在最前方。

夜色沉沉,他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军服上的徽章映着火光微微闪烁。炮火照亮了他的侧脸,光影间,那双榛绿色的眼眸冷静而沉着。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突击至关重要,而身为指挥官的他站到了最前线。

信号弹腾空而起,光点短暂燃烧,随即湮灭。

冲锋的号角响彻夜空,莱温的心跳仿佛停顿了一瞬,随即,他随着队列冲了出去。靴底溅起泥水,枪声与喊杀声交错,箭矢划破空气,火光在城墙上炸裂,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化作混乱的旋律。他奋力向前,跨过坍塌的石砖,呼喊被风啮碎在耳边。他看见了前方的军旗,他看见了罗维尔。

在守军的炮火间隙,罗维尔迅速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指挥前锋部队向敌军的指挥阵地突进。那是一座半塌的堡垒,周围残留着战术法术燃烧后的焦痕,空气中仍弥漫着魔力散逸后的沉闷气息。尽管战局已倾斜,堡垒内的守军依旧紧守阵地拒绝投降。他们的弹药和法术储备即将耗尽,但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魔力耗竭,就用刺刀与拳头迎战,在这座堡垒里拖着尽可能多的敌人陪葬。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在呼啸的风中,在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里,他听见有人用诺斯特语高声喊道:“——我是哈德里安,阿尔瑟王国的少将!投降!”

莱温在冲锋的间隙捕捉到了这一刻,目光穿过翻腾的尘埃与火光,看见罗维尔站在敌方防线不远处,手握佩剑,高声向敌军喊话。他当时尚未完全掌握诺斯特语,但依靠零碎的词汇仍能猜出大意。罗维尔要求他们投降,并以自己的名誉承诺战场荣誉条款(Honours of War)。

短暂的骚动后,沉重的寂静在战火间弥漫。随后,守军的将军出现在堡垒顶,两人交谈片刻后,罗维尔举手示意,己方的炮火随即停息,与此同时,敌将也下令停止射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异常缓慢。最终,那位诺斯特将军踏出废墟般的堡垒,罗维尔走过去,以军礼向对方致敬。火光逐渐熄灭,硝烟在夜色中散去,堡垒四周的诺斯特士兵陆续走出废墟,集结于中庭。

莱温的目光掠过那些士兵的脸庞,他们的神色各异——有人愤怒不甘,有人沉默以对,更多的是疲惫却平静的神情,像是终于从某种无尽的压力中解脱。军医迅速进入战场,将双方的伤员从废墟与硝烟间抬出,三周的围攻至此落下帷幕。

当晨曦穿透战场的硝烟,破晓的光辉映照着满目疮痍的城池,诺斯特军整列于要塞的中庭。他们按照战场荣誉条款,被允许在步出要塞时扬起军旗,敲响战鼓,以维护战败者的最后尊严。队伍穿过破碎的城门,鼓声沉稳而悠长,旌旗在晨风中微微飘动。索松兵团的士兵列队站在道路两侧,当诺斯特军经过时,他们端起枪以示尊敬。来到城外后,诺斯特人会按秩序交出武器正式成为战俘。但不是带着屈辱,而是带着战士应有的荣誉。

莱温站在队列的最末端,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站在队列前方的罗维尔,他的神色无比沉静,手搭在佩剑上,袖口的徽章在晨光中微微闪烁。当那位诺斯特将军走过时,罗维尔向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随即所有军官跟随他的动作,整齐地举起右手,向战败者致以最后的敬意。

那一天,十五岁的莱温站在泥泞的战场上,望着那群整齐列队的战俘,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在那一瞬间,他第一次对军人的身份有了模糊的理解。

不仅仅是胜负,不仅仅是杀戮,也不仅仅是统治者的意志。它可以是别的东西,可以更深邃,更沉重——甚至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神圣。

风中,军旗飘扬,硝烟散去。

在这一天之前,莱温从未想过自己会选择一条与家族期望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的家族在诺瓦卡利斯世代经营一间语法学校,自慈母之手行会创立以来就积极支持,也有不少亲属加入行会成为终身成员。十年战争结束后,他本应顺理成章地返回家乡,继承家族的期望,进入学院或加入行会,延续家族世代以来的传统,就像他加入仁心会的妹妹。但是他选择继续留在军队。毫不意外的,这个决定在家中引起了激烈反响。

“军旅生涯意味着什么?荣耀?虚荣?抑或仅仅是以暴制暴?”他的父亲坐在壁炉前,语气一如既往地稳重,话语却冷如刀锋:“如果你还未学会思考战争真正的代价,你不该继续待在里面。”

他的回答很干脆:“我不是为了荣誉或者虚荣而参军的,父亲。”

炉火映在房间的木质墙壁上,投下起伏的光影。父亲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向问道:“《德性论》的第一句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是本能地回答:“一切技艺和一切研究,一切行动和抉择,似乎都以某种善为目标。因此可以断言,善乃是一切事物所追求的目标。”

“追求善的三种生活是什么?”

莱温没有停顿,声音平稳:“享乐的生活以感官愉悦为目标,追求物质享受,但这种善短暂而低级,更接近动物性的满足;政治的生活以荣誉和名望为动机,通过权力来获得满足,但这种善依赖外部认可,容易受到环境变动的影响;唯有思辨的生活以理性与智慧为最高追求,乃是最纯粹,最自足,最稳定的方式。”

房间里一时无声,父亲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怎么认为?”

“我仍然同意。”他低声道,“但是我见到了一些……非常好的东西。”

父亲微微皱眉:“形容它。”

他抬起眼睛,目光清晰而坚定,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思:“我不能够,父亲。”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那是非常好的。”

父亲久久未语,壁炉里的火光跳跃,映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最后,他终于开口,语调缓慢而沉静:“我的儿子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回头。我就是这样教养他的。”他停顿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 走您的路吧,先生,去履行您的职责。”

这条路最终将他带到了这里。多年来,他所履行的“职责”更多是出于必要,而非荣耀或理想。他所执行的,是那些无人称颂、无人愿做却不可或缺的任务,是那些并不光彩,却必须有人去承担的责任。这与很多慈善事务并无太大区别——他不认为这些手段是正确的,但它们在特定的时刻是必要的,为了维系更宏大的原则。他承担这些责任,并且未来也会继续承担下去。

但是,罗维尔又该如何融入这条原则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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