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倾辞悠悠转醒,天光已透过窗棂,洒下丝丝缕缕的晨辉。
已是第二日清晨。
甫一睁眼,尹倾辞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刹那间,他仿若置身于熟悉的望月阁,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随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意识也愈发清明,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此刻正身处秘境竹屋内。他下意识瞧了瞧身上,见自己穿着一袭雪白中衣,外袍已不见踪迹,那条曾捆绑他的绯炼,已无影无踪。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间衣襟悄然滑落,露出线条优美、修长白皙的脖颈,抬眸环顾四周,一眼便望见木桌上静静摆放着的一碗药汤。
双脚刚一着地,便觉脚步虚浮,仿若踩在云端般绵软无力,所幸昨夜一夜好眠,头脑还算清醒,思绪并未因这虚弱之感而混沌。
尹倾辞移步至竹屋门前,抬手推开木门,见寒时序一袭白衣胜雪,白发随风轻扬,正静静坐在竹屋的石阶上,远眺着远方那片郁郁葱葱、一望无垠的竹海。
昨夜的不堪情景,悄然浮现在尹倾辞眼前,刹那间,怒火自尹倾辞心底熊熊燃起,红晕迅速从他的脸颊蔓延至耳根。
他满心厌恶,一秒都不愿再多看到寒时序,拂袖转身。
寒时序清冷如雪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至他耳畔:“桌上的药,喝了。”
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好似昨夜那惊心动魄、令尹倾辞倍感羞辱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尹倾辞闻言心中怒火又旺了几分,目光落在那碗药汤上,仅仅瞧了一眼,便笃定这药必定苦不堪言。在他想来,没有蜜饯与蜂蜜相伴,这般苦涩之药,根本难以下咽。再瞥了一眼,才发现药碗旁的小碟中,躺着一颗蜜饯。
那他也不要喝。
他回屋去寻自己的外袍,打开衣柜门,只看见两件火红的嫁衣。刺目的红灼烧着他的眼,惊得他当场就关上了柜门。
这秘境的主人,莫不是有什么古怪癖好?怎的这般热衷于看人双修与结婚之事?实在荒谬至极!诡异至极!荒诞至极!
呵,待他吸纳了万物之源,说不定可以直接震慑这秘境门为他而开!那些任务,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万物之源,顶多再有两日就可以被他尽数吸纳,昨天耽误了一夜的时间,在下一个任务发布前,他需要抓紧时间。
这样想着,他往竹屋外走去,却不料被寒时序堵在了门口。
竹屋外的光线被寒时序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挡,于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尹倾辞恼怒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寒时序的目光落在木桌的药碗上。
尹倾辞翻了个白眼,试图将寒时序推开,可他四肢绵软无力,而寒时序……
他愕然发现,寒时序快结丹了!
尹倾辞承认他心中嫉妒,凭什么一起做任务,可偏生只有寒时序能恢复修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自己获得新身躯成功死遁,到时候他一定堂堂正正和寒时序比一场。
尹倾辞走到木桌旁,先是将那颗蜜饯吃了,这才端起药汤来一饮而尽。
门外的亮光照入竹屋内,寒时序为他让开了路。与寒时序擦肩而过时,尹倾辞肩上一重,扭头一看,寒时序将自己的水凝袍披在了他身上。
这件衣袍触手清凉,可披在身上时却暖意融融,尹倾辞难得没有拒绝,将衣袍往前拢了拢,像打发下人一样摆摆手,意思你可以滚了。
而后,他大步踏入竹林,往山上走去。
寒时序没有跟上来,尹倾辞倒图了个清净。一到达山洞,他便席地打坐,开始吸纳万物之源。
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的额角便已沁出汗水。吸纳万物之源竟变得十分艰难,这样下去进度只会越来越慢。
系统音恰在此时响起。
【宿主,做任务可以加快您的速度。】
尹倾辞骂道:“滚吧。”
系统:“好的。”
半日过去,尹倾辞的身体又开始发烫。药效一过,被推迟的发情期还是来临了。
可这半日根本没能吸纳多少万物之源。
尹倾辞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紧紧盯着万物之源的流光,咬住下唇,眼中满是不甘。
熟悉的冰雪气息将尹倾辞包裹,寒时序不知何时赶到,扣住他的腕子,面色凝重地为他把脉。发觉尹倾辞只是吐出一口淤血后,他的神情放松下来,随后他将尹倾辞背在背上,往山洞外走去。
尹倾辞没有挣扎,没有拒绝,双臂搭在寒时序的肩上,沉默着。
他认为,他与寒时序应当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
寒时序需要和他一起做任务,这样寒时序不仅能恢复修为,还能突破阻滞多年的境界,最终杀妻正道,飞升成神。
而自己可以因此获得万物之源,在被寒时序一剑穿心后,获得一副正常的新身躯,并能使用万物之源复活她的母亲。
他终究还是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今夜没有月光,天幕像是被墨色绸缎严严实实地遮蔽着,四下里浓稠的黑暗肆意弥漫,好在竹林中聚满流萤,为二人映出一条碎星铺就般的蜿蜒小路。
体内翻涌的滚烫浪潮让尹倾辞周身炙热难言,竟让他难得有些眷恋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故而当寒时序将他带回竹屋、放到榻上时,他还有些不满,与寒时序再度四目相对之际,他的目光中含着些许恼怒之色。
寒时序却觉心头一跳,红晕染上耳根。
任务发布了。
【任务四:为尹倾辞降温。】
许是秘境察觉到了尹倾辞态度的微妙转变,故而新任务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寒时序却第一时间按住了尹倾辞的肩。
“担心我去泡冷潭?”尹倾辞仰躺在木榻上,伸出手臂遮挡住那一双桃花眼,撇过头去,低声道:“今日疲乏,懒得动。”
话毕,他感觉衣带一松,身上那件属于寒时序的水凝袍似乎物归原主,取而代之的,是额上多了一块冰凉的巾帕。
那帕子兴许是什么仙门的珍贵绸缎料子,敷上后,尹倾辞自觉额头滚烫之意渐消,头脑亦从混沌中清明。
等等,寒时序不会以为……这次任务只是普通的为他降温吧?
接下来,寒时序的动作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寒时序将那件水凝袍穿在身上,而后平躺到他身旁,片刻后再度贴近尹倾辞,似乎试图以水凝袍外衣的温度为他降温。
尹倾辞:?
寒时序这人哪怕再高洁,也该心领神会了吧?更何况前几日时,他分明可以立刻理解任务,这会儿算什么?
好,可以,行。
尹倾辞的额头又烫起来,这次是被寒时序气的。
他索性侧过身子,只将后背留给寒时序。
从寒时序的角度,能看见他的墨发披了满肩,发间露出的耳尖泛着红,那条冰凉的帕子似乎因他的动作而掉落在锦褥上。
寒时序倾身上前,手臂越过尹倾辞,将那只帕子捡起,这个姿势使得尹倾辞被环在他的臂弯里,脸愈发烫起来。
尹倾辞的肤色白皙胜雪,纯粹剔透,恰似美玉般温润,但凡脸红,一抹红晕便如胭脂轻点玉面,在冷白肤色衬托下极为惹眼,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一眼便能瞧得出。
寒时序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拿起那块巾帕时,他的手背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尹倾辞发红的耳尖。冰凉的触感,使得尹倾辞身体一颤,与此同时,这幅炉鼎之躯因方才短暂的接触而食髓知味,折磨得他愈发厉害,仿若身处岩浆当中,着实难捱。
身体滚烫,尤其下腹一团火烧着,又涨又疼,尹倾辞实在说不出口让寒时序帮忙,只能如此经受折磨。
窗外滴答水声渐起,紧接着竹叶沙沙和鸣,转瞬之间,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竹屋的窗子敞着,风携着丝丝清凉之气,悠悠然飘入屋内,刹那间,满室皆浸透着这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将燥热涤荡而去。
尹倾辞嗅闻到竹叶香气,心中的燥热似乎平复许多。
干脆就这样熬一日,熬到下一个任务发布。
他的心中多少产生了些自暴自弃的心理,心道下次该是他为寒时序做任务了吧,大不了再将昨日自辱之事再对着寒时序做一遍,反正死遁后还能重新做人。
于是将手置于唇边,狠狠咬上手背,将喉间溢出的呻/吟声压下去。
他哪里知道,在他身后侧躺着的寒时序比他好不了多少。
那双看上去似乎超脱尘世的冰蓝色眼眸,仿若竹林中的冷潭,可仔细看才能发现,眼球上竟布满红色血丝,甚是可怖。
他的目光落在尹倾辞墨发遮掩下露出的一小片白皙肌肤上,眼神越来越暗。
风带来的丝丝凉意与竹叶香气并没能冲淡尹倾辞身上的甜腻香味,反倒使那香气的调子愈发馥郁,让人心生迷醉之感。
寒时序怎能不知任务之意?
他只是怕,心中那头紧闭已久的野兽会因此冲破牢笼,将尹倾辞吞吃入腹。
他抬起手,想要撩开尹倾辞的长发,将牙齿深深扎入尹倾辞的脖颈,喝他的血,也想剥落他骄傲的伪装,将他彻底占有。
究竟是眼前这幅炉鼎之躯的诱惑,还是尹倾辞的血液对器灵的吸引,疑惑是寒时序心中早已死去的情根萌芽滋长,他也分不清。
他一直在探究答案,直到此时。
他想起与尹倾辞的初见,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
雨后初霁,万物焕新。
灵湖教院向来有教无类,将教学之所设于修真下界,方便仙门弟子于下界历练的同时,也招收宗门弟子入学。
彼时,寒时序的父亲寒启臣尚未卸任仙主之位,命寒时序去往灵湖教院修行时,寒时序十分不愿。
那时的寒时序不过一个少年,还没修行无情道,虽长了一副超凡脱俗、清冷出尘的模样,可孩子气尚未褪去,骄傲得很,一身仙风道骨不过是端出来的。
没有哪个生在仙门的天之骄子,愿意与凡夫俗子共处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