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阎广义没喝酒。
往常村里有集体活动,他指定会上别人家喝到半夜才回来。今天的阎广义没喝酒、也没出门,他沉默着给阎晓东破损的肩膀上药,高大幽深的阴影将阎晓东完全笼罩住。
屋内几近沉闷的沉默,叫阎晓东不知道他老子在想什么。
“行了,这几天别下河乱跑。”
阎广义收拾好药盒子,又从衣柜里拎出来一件水手服扔到阎晓东脑袋上。
阎晓东眼睛一亮,“爸,这衣裳你不是让我开学穿?”
“开学再给你买新的,新衣服今个就穿!”
阎广义躺到炕上背对着阎晓东一声不吭,也不骂人的态度给阎晓东弄得摸不着头脑,还没洗干净的小手装着胆子往他爸的肩膀上推了推,“你不打我?”
他爸没说话。
黢黑小手又推了下,“爸……你今天咋没骂我呢?”
屋子还是出奇的安静。
阎晓东挨了打,还是那么多人打他一个。要是往常他在外面打架打输了,阎广义就踢他,让他在外面扎马步,啥时候他爸顺心了,才放他进屋。
“……爸?”
“爸?”
“哎!阎广义!”
阎晓东正提心吊胆着,忽地天旋地转,阎广义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把他的胳膊腿一捆用腿夹着,大手往他屁股上啪啪就是两下,“阎广义,阎广义的,你一天天没大没小!我是这么教你的!”
阎晓东被挤着跟个茧蛹一样。
不过他一点都不害怕。
他爸只要不拉个驴脸,正经人似得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嘿嘿嘿……”阎晓东挣扎着在他爸怀里转了个圈,一股股经年累月的酒气扑面而来,“爸,你今天咋没打我呢?”
“咋?我没打你,你皮痒痒?”
“我可没!”
阎广义道:“你是我阎广义的儿子,就该有良心,你爹我是好喝酒,但不代表你爹缺心眼,以后我叫你打拳的时候你少他妈给老子偷懒!”
“几个烂蹩虾,敢他妈超我儿子动手!”
阎广义俨然憋了一肚子的气,才撒出来,“你个不争气的玩意,以前教你的都他妈就饭吃了?老秦头这事儿,你没做错,可儿子……”他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人活着,个人有个人的道儿,他疯了,咱念着他救命的情,可你也要分个时候,看自己几斤几两知道不?”
“……嗯?”阎晓东跟他爸如出一辙的大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讲义气,打抱不平,这不是爸你教我的吗?”
“是我教你的。”阎广义松开儿子,四肢在炕上瘫平成个大字,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语气悠长,“大人有大人的世界,讲义气也要分情况,打抱不平也分方法,今天这种情况敌众我寡,再给你四个胳膊你也打不过他们。”
“那我咋办?”
阎晓东有些不乐意听,“我就瞅着他们欺负秦疯子?”
“没让你干瞅着!”阎广义一下一下捋着儿子尚未宽厚的背,“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完全可以去喊村里的人,喊谁都行,在你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别去干那根本没有胜算的事!”
“那可是老疯子!老秦头,他救了我命!”
阎晓东完全不赞同他爸的这套理论,他甚至他爸能说出这种窝囊的话,简直活见鬼了。
“我知道是老秦头!”阎广义也跟着拔高了嗓门,“我又没让你不管他。”
“那你让我去喊村里的人!”
两句话不到父子俩又吵起来了,阎晓东瞪着牛眼,隐隐还有些发红,“我去喊村里的人,他们那会就打他了呢!万一我喊人的时候他就挨打了呢!”
“打两下又不会死……”
阎广义不知怎地气焰短了半截。
“我不想跟你说了!爸,你今天可真讨厌!”阎晓东蹭地跳下炕,脚都没踩上他那半截趿拉板,转头就往外面跑。
剩下阎广义一个人躺在炕上,手臂遮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家屋里还亮着灯,院门也没锁。
阎晓东从回家开始就惦记着要去看看隔壁的弟弟,虽然阎广义说他没啥事儿,河里的水浅得连鸭子都淹不死,但他还是不放心。
那个胆小鬼,被大鹅撵都哭的跟什么似得。
这回掉河里可别吓傻了。
周育英看着睡着睫毛上还挂泪珠的儿子,心疼得都要碎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才回老家几天,小煜就受伤了两回,你不说村里人都淳朴吗?怎么还有打群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