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有人能抵住幼崽的痴缠，既然幼崽要去，那便去吧。
唯一可惜的是，被人心心念念的“小月亮”并不是出于等待而滞留原地，瞬息万变的战况渐渐将精灵一族逼向劣势。
“嘶——”
戈希脸色难看地捂着伤口。
光明与黑暗相克相生，光明固然能驱散黑暗，可黑暗照样能侵蚀光明。
黑雾翻滚着扑过来，似乎散发着污浊恶臭的气息，却来势汹汹地叫人避无可避。
“不好，这些黑气能侵染我们！”
戈希看着逐渐被黑气蔓延的整条手臂惊呼出声，下一秒戈影闪身过来试图为牠驱魔。
无甚用处。
只见黑气蠕动着避开了戈影的手，却仍旧如附骨之疽一样紧紧缠着戈希的手臂。
“没用的……”
黑气的侵袭十分迅猛，不过几息，光精灵们被疯狂反扑的黑气推倒，发出痛苦的呻吟，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个倒下，因着同属阴暗种，暗精灵们的对敌效果也不甚如意。
“母树……”
乌利尔为了维系生命树变得虚弱，此刻该站出来保护族群的精灵王却格外无力，牠哀伤又悲痛地看向生命树。
似乎是感知到了孩子饱含痛苦的呼唤，小小的嫩芽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能量将方圆地界变作了绿色的领域。
可随之而来的是嫩芽的萎靡，生机的流失让它逐渐变得干瘪。
母亲对孩子的爱似乎总是这样无私，一条脐带的连接让孩子无限汲取母体的能量，可被深爱着的孩子啊，在这危机时刻牠们也用生命去拥抱反哺这伟大的母亲。
“敬爱的母树啊，请拥抱您的孩子。”
“祭祀之舞，起！”
扎根骨缝的沉重与阴冷渐渐褪去，转头却见母树生命垂危，迪尔达霎时褪下了轻松写意的笑，牠轻盈柔美地舒展身姿，空气中跃动着自然的气息。
地面的植被开始疯长，聚起的气旋如龙卷风般撕裂了黑气。
可相比起退敌，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保住生命树。
迪尔达沟通天地，在那份自然共鸣最强烈时转身，双臂大张一副献祭的姿态，一道身影却以更为决绝的姿态扑了过去——
“母树，请庇佑您的孩子。”
“达鲁尼，你……”
“王，暗尼为了保护我已经先一步回归了自然，失去伴生精灵的我也没有了存活的必要，我愿献祭母树成为其养分，如有可能，若干年后我和暗尼会迎来属于我们的新生。”
达鲁尼的神情是无尽的哀伤，却又带着坚强平静和隐隐的期盼，那是希望的愿景：“我愿等待属于我和暗尼的下一个生命轮回……”
话落达鲁尼的身影渐渐分解消逝涌向生命树，嫩芽再度振作起来。
乌利尔猛地眼神一动，只见无数道气息涌来，嫩芽竟挣扎着抽出了枝条。
抬眼看向周围，活跃的草木香昭示着自然的欢喜，无数个脸上挂着泪痕的光精灵或暗精灵向母树虔诚祈愿：“敬爱的母树啊，我愿等待，请赐予我下一个生命轮回。”
那是……失去了伴生精灵的孩子们。
精灵一族的特殊性非三言两语可道尽的，早先为了维系生命树也有精灵献祭发生，只不过多为光精灵，而外界有着伴生暗精灵存活，待生命树能量充足，那些献祭的光精灵会在相应伴生暗精灵的召唤下再度复生。
这样的情况下，存活的精灵被称为“生门”。
同时因着伴生特性，若其中一者彻底死亡，也就是所谓的“回归自然”，而非“回归生命树”，那么余下的精灵绝不会独活。
自然界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也许若干年后生命树再度诞生一对新生命，被赋予了似曾相识的名字，那便是故人归来。
戈影看了看在“祭祀之舞”领域加持下奋战的戈希，再看看为了守护献祭伴生精灵而奋力保全自己的“生门”们……
在这场战斗中，或许献祭母树是牠能发挥的最大价值。
“戈希，你会为我守好‘生门’的，对吗？”
恋恋不舍地望了戈希一眼，戈影迈步走向生命树，瞬息之后一块月牙状的灰色石头落地，无人问津。
献祭。
清新的自然气息将这片荒芜之地衬出几分鲜活，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场充满血泪的献祭。
“哈哈哈——”
诡谲刺耳的笑声响起，似是在嘲讽精灵族的狼狈。
“悲伤，绝望，痛苦！这样的环境真令人愉悦！”
“再痛苦些吧，再绝望些吧，感到无上的荣幸吧！你们是这样美丽的种族，就该让世人为之痴狂！你们就该如人鱼一样在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在拍卖场的灯光下，获得无数的赞誉和财富！”
世人刻板印象中属于阴暗种的暴虐、残忍等负面形容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这个恶狩者小头目在一定程度上熟知“反派死于话多”的箴言，他不再言语以免透露更多信息，他抛出一个空间纽，黑雾遮掩下的可怖面容露出残忍的笑。
真的杀招，开始了。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连空气中也震出水纹般的波动，随着紫黑色的雾气散去，四道身影渐渐显露。
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是给人的第一印象，这痛楚似乎发自灵魂刻入骨髓，仿佛一柄大锤狠狠地朝脑海锤击而下。
“这是……”种族传承之最的精灵王乌利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人鱼怨儡……”
相传某一系阴暗种在灵魂和神志此类方面有着非凡的天赋，例如将尸体复活转化为骨族，虽五感尽失但灵魂尚存，可使人免受死别之苦；再例如创造傀儡之术，无论是作为劳动力还是战力，都是极有力的帮手。
可随着时间齿轮的转动，这天赋不再是造物主赐予的福祉，而是作恶者施虐的仰仗。
而怨儡便是其产物之一。
“怨儡”因“怨”之一字，需取一小族群日夜折磨祭练，任由无尽的痛苦摧毁其神智，最终在怨气的蕴养下得到寥寥怨儡，其比例百不存一。
而面前的人鱼怨儡亦是如此，三男一女，无论是皮肤毛发还是让人称赞的美丽而强大的鱼尾，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痕：宝石般的眼瞳被挖走徒留空茫的血洞，眉心处的海魂珠亦不曾留下，额间似是失手的划痕昭示着海魂珠是如何丢失的——被生生剜去，薄如蝉翼又生着零星细鳞的耳鳍和巨大尾鳍被残忍割下，细密的伤痕剥去皮肤使得血肉被迫袒露，可即便如此，臂膀等处隐隐显现的森森白骨诉说着血肉未曾免受迫害的真相，不规则的齿痕印在上面，似是生生啃噬所致。
而唯一的女性人鱼竟是被开膛破肚，胸脯毫无尊严地袒露着，被打开的胸腔发出无声的悲伤哀鸣，似是在呼唤原本应在此地跳动着的心脏，而被剖开的肚腹还藕连着一团看不清形状的血肉。
有着极强亲和力的乌利尔看得落下泪来，牠感受到了来自生灵的悲鸣。
“你们这些魔鬼，丧心病狂的施虐者，终将为你们对生命的不敬付出代价！”
回答牠的是人鱼怨儡猛烈的攻势，浓重的怨气翻滚着，在他们身侧露出扭曲的飘渺身影。
“啊——”
这悠长的悲鸣来自沉溺于痛苦的人鱼怨儡、来自于遭到攻击而又为饱受折磨的生灵感到心痛的精灵、更来自于……
被封在灵海之中尚存的人鱼们。
“我的子民！我的族群！我的数万同胞！”
“他们在向我求救！”
感受到族人气息的卡达娜目眦欲裂，往日人鱼一族被捕猎迫害的惨烈场景在脑海里浮现。
“我是王，守护族群是我身为王的职责！”
卡达娜奋力挣扎，想要挣开魂灵的束缚，竟是一副以命相搏的架势。
同样感受到族人绝望哀鸣的塔利安眼中盈满痛苦，却又强忍着开口：“不，你的职责是保证族群的延续！皇，不要让人鱼们的牺牲白费，在灵族的庇佑下在灵海的遮掩下休养生息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就算被那些卑劣的恶狩者定位了又如何，废弃星这般大，他们又有着灵族的庇护，只要他们不出现，只要他们躲在这里……
只要他们躲在这里……
“可他们——我的子民在呼唤我！”
卡达娜只觉得心脏被无数利爪撕扯，那些利爪一定有着尖锐的长甲和附带毒素的蓝黑色，那是饱受折磨的人鱼向她发出的求救信号。
为了族群的延续她已经选择过一次逃离，将断后的人鱼尽数葬送敌手，如今她要再次抛弃她的子民吗？
“不甘心……我不甘心！！！”
即便此刻他们并没有经受来自外物的攻击，甚至有丝丝缕缕的精纯能量被魂灵们输送到他们体内，可强烈的怨与恨似有实质般在这片象征光明的金色海域升腾。
饶是能量雄浑的灵海也被这浓烈的怨恨搅动得激荡起来。
虽说人鱼群里有塔利安这样的忍辱负重者，但同卡达娜一般想要露面救下族人的人鱼不在少数，他们剧烈挣扎着，魂灵给予的束缚却越来越紧。
无能为力的卡达娜感到了灵魂寸寸碎裂的痛苦，莹润的海魂珠在眉心显现，强攻形态全开，她拼尽全力挣动身躯，急于响应族人濒死呼唤的人鱼们纷纷效仿，素来平静的灵海竟渐渐荡涤出沸水般的波涛。
“咔……”
轻微的破碎声接连响起，身体的沉重感猛然卸去几分，卡达娜甚至下意识以为是她的救援决定得到了被抛弃族人的宽恕——至少这能减轻卡达娜心中的歉疚。
可下一秒血色人形从她身边飘过，破出黏稠血衣重新显露黄色人形的魂灵向水面游去。
卡达娜这才恍惚意识到什么般再度用尽全力挥舞强有力的鱼尾，随着“啪”的一声，挣脱桎梏的卡达娜犹如水中利箭朝水面射去。
深水中总是缺少光亮的，可此刻无数莹莹光点飘向水面，照亮了一方水中世界。
只见强悍昳丽的女性人鱼以决然的姿态上浮着，身后是曳着鳞尾前进的虔诚追随者，他们的目光专注而坚定，任谁也看不出这是要往险境，倒像是去拥抱光明。
“轰——”
蓝色水柱升腾而起，不等人探究什么，猛然一道金色光柱也出现于天地间。
那金色光柱似炸开般向四周不断铺设能量，当中最粗的一束目标明确地向一角疾奔而去，蓝色水柱也气势磅礴地跟了上去，两条并行线划过天际，像是要破开这黑沉沉的天。
这响动惊得人心慌，伊洛抬头望向天边分隔两处的绿、灰和蓝、金四色光柱，他强自镇定，握紧了手中的月神石。
“这些光柱的最终方向似乎与戈影所在之地相同，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