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心下所有隐忧，一点荧光晃悠悠地擦过颊侧，伊洛稍稍稳下心惊，抬眼看向盖瑟，不过一个眼神交换，后者机敏地揣起他奔赴目的地。
安妮莎因一瞬的怔愣被落到了后面，看着远处天边的金色光柱，她深知这是魂灵们暴动的结果。
可能让魂灵拿出这么多能量来应对的到底是什么，竟连禁锢人鱼的力量都没有了，就这么任他们挣脱束缚。
慌张与不安当即兜头笼下，安妮莎惶然地捏着指尖，“乱套了……都乱套了！”
*
“你们这些精灵的脑子跟生命树一起枯萎了不成？我是来这里找人鱼的，你们就是捎带的玩意儿，最差也不过是被我捉去拍卖场沦为货物，一番打斗竟也值得你们以命相搏？！”
恶狩者头目啐了几声，动作却是忌惮地退后几步。
不怪精灵“小题大做”，任那恶狩者说得好听，可这星际为数不多的奴隶种族早已用血的教训与耻辱警示：沦为奴隶的苦痛比亡族更甚！
乌利尔冷哼，精灵族之平和绝非软弱可欺。
不可否认人鱼怨儡散发的怨恨气息是绝佳的精神污染物，同时也更让乌利尔坚信了恶狩者令人作呕的本性。
与其饱受摧残，不如奋力一搏。
乌利尔再度释放能量牵动手中还是个嫩芽模样的生命树，一片绿色在空中浮动。
仅仅如此还不够，这群崇尚和平的精灵杀机的涌现是在暗精灵出手之后，身上隐隐亮起的微光像是月华，可手中汇聚的能量却盈满了混沌的污浊。
暗精灵作为阴暗种本就有着侵蚀的本能天赋，光精灵作为其伴生者，既能相克，亦可相生。
黑灰色的混沌与鲜亮的绿源相合，叠加出毒瘴般的诡异绿雾。
这绿雾先是聚拢压缩，到了极致之后又触底反弹般猛烈炸开，所及之处生机尽灭。
周围的植被在一瞬间枯萎，就连厚重的土地也出现龟裂痕迹。
与自然亲和的精灵并非指代花草树木那么简单，究其本质是天地间的生命力。
而作为生命女神的最忠实信徒，此刻精灵攻势之中对生机的掠夺更是强悍，不单是指□□，而是绝对性的生机。
只见人鱼怨儡挣扎着发出凄亡的哀鸣，和那些雾气弥漫的“血肉”一同渐渐消弭了声响。
恶狩者头目身上的黑雾更甚，一层浮芒亮起，似是在抵御绿瘴的侵蚀，可不断后退的步伐揭下了他不敌的遮羞布。
可这场争斗中没有真正的胜利家。
“王……”
迪尔达痛苦开口。
尽管是为了自救，可……
迪尔达扭过头不忍再看这片更加颓败的荒芜之地，绿瘴还在扩散，就连牠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能量将支撑这片绿瘴蔓延到何处才会停止，而这期间又会有多少生灵在瞬息间被剥去生机。
可笑精灵一族——尤其是光精灵一支以温和无害的名声处世，也难怪格蕴星从不欢迎精灵族，牠们本身即是一种罪孽。
是否因为牠们能够“剥夺生机”的能力太过阴损，于是生命女神便抛弃了祂的信徒，任由生命树颓靡，任由精灵族消亡。
“至少我们不能再害了这颗伤重修整的星球。”
迪尔达盘坐于地，舒展双臂似是要拥抱天空。
柔和的吟唱从牠口中传出，身体各部位逐渐分解为绿色光点，轻飘飘浮向绿瘴扩散之地，像是去柔声劝慰着要带叛逆的孩子归家。
尽管这会对牠造成重创，可放任这颗星球被污染是更大的罪孽，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至此事情已不可控，裂纹已经爬上了迪尔达的脸庞，牠绝望地望向天际，在昏茫的视线中再度乞求神明的垂怜。
可求人终究不如求己，在意这颗星球的并不只有这群善良又心怀歉疚的外来者。
只见金黄色光柱猛然冲天而起，无数莹莹光点飞舞盘旋，整个星球似乎在眨眼间变成了黄色海洋。
水面涟漪一般的金色纹路不断在空气中传播，将诡异的绿瘴冲刷殆尽，就连枯萎灰败的景象也缓缓复苏。
迪尔达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点荧光飘来落到眉梢，这片荒芜地界蓦然变得无比美好。
“啊！！！”
扭曲的尖啸声响起，似乎有什么邪恶的存在在光明力量中湮灭。
这扭曲的景象令姗姗来迟的人鱼一族停下了脚步。
“皇，这不是你的错……”
被水柱维系着腾在半空中的卡达娜闭上了眼睛，似是对塔利安的安慰之语充耳不闻，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不是逃避也不是悔恨，身为王者的卡达娜在感受来自族人的情感浪潮。
无数纷杂的情绪如深海巨涛汹涌地扑来，在那痛苦而特有的属于人鱼一族交流方式的嘶鸣中，卡达娜感知到了什么？
不是绝望中寻求一抹光的求救信号，又或者说，他们甚至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本能，那一个个扭曲的灵魂哀嚎着：杀我了！杀了我！让我解脱！杀了我！！！
锐利的尖甲刺入掌心，温热的血液浸润了皮肤，卡达娜似乎以此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一片混乱中，至高的王者缓缓开口，用美妙的嗓音呼唤着更为无上的存在：“伟大的海神啊……”
微风吹拂，送来了海水的咸腥气息。
混乱中心的乌利尔垂下眼睫，即便精灵一族似乎已成了被抛弃者，可牠们仍不愿放弃自己的信仰。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再度乞求神明的垂怜。
牠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而坚定：“善良而自由的生命女神啊……”
在这场不同势力的交错博弈中，在不同气息的混乱交织中，两道朝圣般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似乎在相互应和。
“我所敬爱的父神啊，请接引您的孩子回归故里，在海的抚慰中永不坠痛苦之狱！”
“我无比敬仰而又深爱着的母神啊，请您宽恕我等所犯下的罪孽，还此地一片净土。”
尽管极致的信仰是很可怕的东西，可如果是这般妄图以祈求祷告的方式来解决——甚至可以说是逃避问题，那就太可笑了。
绵延不尽的烧灼感如尖刀利刃刮蹭着灵魂与血肉，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可恶狩者头目却只是在战火中恶劣地笑着。
说不上是无尽的折磨更让人痛苦，还是生命的消逝更让人恐惧，他对自己的状态毫无所觉般，只尖笑着嘲讽：“神明？你们竟然还守着那可笑的信仰，所以怎么不见你们信仰的神明来拯救你们于水火呢？是你们的信仰不够虔诚吗？”
刺耳的讥笑如大耳光直朝面上甩来，“哈哈哈！这是个神明式微的时代！臣服吧，星际终将在我主的领导下重建！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那扭曲的面容下藏着的狂热灵魂也随着笑声的骤停而消亡在天地间。
可事实真如言语中所透露的那样吗？
或许神明确实被奉为至高信仰拱卫着，可这些种族并非怯懦不劳而获之辈——至少精灵族和人鱼族不是。
求救？唯有自救。
只见高呼神明的卡达娜和乌利尔神情虔诚，可动作却无比诚实地发出全力一击。
见过风霜与硝烟的土地似乎习惯了被摧残，空中金蓝绿灰四色光晕撕扯着相互碰撞吞噬，巨大的能量无所顾忌地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土地上猛然炸开。
这个等级的力量交锋不是常人能参与的，可旁观者总是少不了的。
被众人护在保护圈的伊洛兴冲冲往外看，打量之下竟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月神石？”
“是小月亮……”
“别过去，危险！”
“崽崽小心！”
“……”
“轰”的一声，能量碰撞而爆炸产生的余波席卷了这片倒霉遭殃又幸运获救的地域，混乱中去捡掉在地上的月神石的伊洛头一次觉得眼力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受到冲击的大脑一阵激荡，恍惚间就失去了意识。
黑暗笼来，意识消逝的最后一刻伊洛看到了空中出现了奇怪的黑洞，有诡异足肢伸了出来。
啊……糟了，天怎么被捅破了……
怪诞的想法一闪而逝，深渊一般的黑暗吞噬了他，意识也沉沉坠下。
等到这闹剧结束，死一般的寂静在周围蔓延，安妮莎半跪在地上，显然她已经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小殿下他……他不见了！”
安妮莎脸上满是惊惶忧虑，可下一秒她的神情变得坚定：“必须赶快联系塞维亚大管家，发动一切力量寻找小殿下！”
“至于你们？”安妮莎看向场上颇为狼狈的精灵和人鱼们。
许是幼崽失踪让她感到愤怒焦急，同时面对这群破坏了她家园的不速之客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安妮莎柔美的脸庞竟露出了锐利而强势的神情。
“在确定小殿下安危之前，就请诸位先留在这里赔罪吧！”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金黄色的人形将这群“罪魁祸首”团团包围，像是守护的利剑，包围圈中的精灵和人鱼沉默而顺从。
就这样吧。
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神明的厌弃者……
流浪者……
大概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处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