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苏致输了带有镇定成分的药物,苏致睡了很大一觉,梦见很多小时候跟着父亲天南海北跑的日子,父亲是那种傍晚突发奇想想要看冰川,入夜已经在路上的人,自己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受父亲影响,母亲受不了父亲洒脱不恋家和他离婚,之后他就很少见母亲和方野了。
父亲的作品很受欢迎,每年卖出几幅便足以支撑他们父子的‘流浪’生活,野外活动危险很多,悬崖峭壁,暗流冰河,以及受辐射变异的未知动植物,但是父亲野外经验丰富,再怎么惊险的原始环境也敢大胆探索,反而在带着自己出入人类聚居地时才会谨慎周旋,父亲说,人类才是最复杂凶险的动物。
父亲没在任何一次野外探险中失手,总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长袖善舞的社交天赋让他在人类社会周旋时如鱼得水,苏致总以为自己可以和父亲一样安然地攀上陡峭的悬崖,收获热情的朋友和体贴的爱人。
——爱上蒋谦时,苏致曾经认为自己和父亲不同,可以在爱人和爱好之间做好平衡。
他睡得还不错,睁开眼,时针指向数字8,下意识看向落地窗外熟悉的景色,看天色,夕阳早已沉入远处的云海,天边只剩下一丝橘红色微茫的霞光,看起来是傍晚八点。
卧室门开了,蒋谦不像以往那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而是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他端了一杯温水进来,放在床边桌,然后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苏致鼻梁,然后很温柔地开口:“醒了?渴不渴?给你倒了水。”
苏致看着蒋谦,没有躲闪,也没有回答。
蒋谦搂着他稍微起身,让他坐起来一点靠在床头,然后握住苏致的左手:“你睡了很久,说了一些梦话。”
苏致看向自己的右手,重新固定过了,打着石膏缠着绷带。
蒋谦说:“问过医生了,不会影响画画。”
苏致还是不说话。
良久,蒋谦笑了一下:“非常恨我?”
苏致:“我想离开这里。”
蒋谦:“外面是什么样子,你已经见过了。”
苏致:“我还记得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定要抱有理智地爱你,蒋谦,我现在很理智地,想要和你结束。”
蒋谦依然笑得风度翩翩,好像狭小房间里给自己注射很多支不同信息素的人不是他那样。
苏致:“蒋谦,和你说每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
“只是这样吗?”蒋谦看上去并没有被这句话所伤。
“我现在明白了。”苏致掀开被子走去窗前,看着远处甲壳虫一样的车流,蝼蚁一样的人群:“我和他们一样,对你们而言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就能碾死。”
“——你一定觉得自己对我很好吧?愿意屈尊降贵地俯下身爱我。”
“蒋谦,你的爱高高在上,你像神明施予怜悯一样地低头恩赐我一点点特殊,就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牺牲很多了。”
蒋谦不止一次地提起苏致以前很爱他,苏致愿意承认这一点:“蒋谦,年轻的时候,我真的很爱你。”
在贺家门口,他被雨幕中神明般的侧脸震撼,午夜梦回悸动不已,后来或刻意或直白地靠近对方,更为蒋谦疏离自制的模样拜倒,他曾经心甘情愿地踮脚去爱蒋谦。
他曾经玩笑地说或许自己只是肤浅地爱着蒋谦的皮囊,可是最开始,他是被直觉蒙蔽了,以为蒋谦和自己会有灵魂的共鸣。
认识蒋谦的第一年,苏致明知道他身份非同一般,但是蒋谦和他知道的其他位高权重的人都不一样。
贺襄的书房在光线和视野都很好的二楼,封闭的拱形阳台上摆了小憩的咖啡桌,可以看到后花园的连廊和从旧纪元时期遗留的脆弱的原生植物。
很多名贵的花草苏致只在图书馆的图册上见过,就那么随意地栽植在贺家的花园里,但他目光的重点只有连廊深处的凉亭下谈话的二人,贺襄的哥哥上身迷彩背心,下身军装裤,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倚在凉亭边,蒋谦坐的较贺景焕当然是端正,但是也比其他时候放松,西装扣子全都解开着,袖口也稍微挽起一些,露出手腕上镶钻的金表。
从凉亭离开时,蒋谦又重新整理好着装,一丝不苟地从贺家离开,变成严肃不苟言笑的蒋司长。
从胡岩回来,在贺家偶遇,因为会客,贺襄下课晚了,贺襄的父亲很有礼节地叫司机送自己,贺景焕很刻意地对正在贺家做客的蒋谦说:“你们不是正好顺路吗?你帮我们贺襄送送苏老师呗。”
蒋谦同意了,但苏致不是很确定是因为对方对自己感兴趣,还是仅仅因为贺襄哥哥的托付。
他对自己的社交技巧比较自信,觉得就算对方只是碍于情面,自己也能找到点话题拉近关系,毕竟胡岩开幕式那晚他们已经聊过几句话,勉强也能算点头之交了。
可是,出乎意料,蒋谦很沉默,车内严肃沉重的气压让一向善于寻找话题的苏致张不开嘴,直到车子停在苏致的居所外,下车时,苏致才有了道谢的机会搭话。
蒋谦在听到他的道谢时,只幅度不明显地颔首,紧接着,车子就从巷口驶离,只留下苏致在原地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