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对叶轻扬这种见了她就躲的反应已是司空见惯,不多理会,转而将视线落在了扶秋寒身上。
扶应同已死,扶家并无旁支,加之暮天阁被屠,偌大一个门派,如今仅剩下扶秋寒和枉日两人。
看来还是得从这位小阁主身上下手。
只是……
江鸿垂下眸光,回想起一月前天风境中见到的扶雪崖,不免心生犹豫。
她和暮天阁有恩怨这不假,但扶应同为她所杀,尸体都凉透了,前尘恩怨自然也随那尸骨一同腐烂入土,再不回头。反倒是天风境里扶雪崖曾帮过她,她不能再用老套路威胁人。
这下可麻烦了。
江鸿默默寻思着,无意识地移开眼神,不经意间对上了一道探询的目光。
“这位是?”枉日状似无意地看过来,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潭不见底,专注地盯着她。
江鸿毫不退让,撩起眼皮注视着对方,心里却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眼神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带着些许陈年余韵,穿过皮囊看进心湖时,一眼便泛起了旧时的涟漪,似乎……这双眼睛在很久以前,也曾这样注视过她。然而回忆浩瀚如海,寻不到丁点痕迹。
江鸿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再一眨眼,发现一道身影横在眼前,挡住了两方交汇的视线。
“这是我小师姐,自幼养在师祖身前,首次离家,还有些怕生,如有礼数不周之处,丰某先代师姐向长老赔罪。”
江鸿一怔,接收到说瞎话不打草稿的丰某人悄悄示意的眼神,念及来意,勉勉强强听了一次话,垂头走上前,冲对面点头示意。
许是丰子俞亮出谢寒的缘故,枉日未对她敷衍的态度感到不满,扯着不自然的笑,格外给面子地颔了下首,随即便扭过头,道:“几位千里迢迢到访暮天阁,不知所为何事?若有需要,但请开口,某定竭力相助。”
丰子俞闷咳一声,斟酌用词,主动说明了来意。
听罢,枉日笑容渐淡,面色不喜不怒地站在那,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丰子俞继续道:“鄙派有一追踪术,能以残身之灵追寻凶手。丰某不才,恰好修习过此术,而今到此便是想以此术,助暮天阁寻得真凶下落,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他话未说完,扶秋寒已经亮了眼睛,热切地凝望着他,一只手抓上枉日衣袖。枉日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不动如山的模样,好似没听到这番话。
扶秋寒有些急,又不敢擅自开口,只能殷切地看着丰子俞。
丰子俞又一次躬身,郑重道:“还请前辈放心,晚辈年纪虽轻,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番到此也绝无他意。倘有僭越,前辈可即刻将我赶出,晚辈绝无怨言。”
这话说完,枉日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思索此事是否可行。
只是他稳得住,还生着闷气的叶轻扬却稳不住了,“依我看什么都不必多言,长老既不愿,我们也不强求。”
他拉住丰子俞胳膊,刻意扬声道:“阿俞,这本就是暮天阁的私事,咱们做什么费这力气,非要上赶着跑过来,事没办成不说,还要受人脸色,倒好像是我们逼他们。暮天阁家业丰厚,自不需要我们多管闲事。走!咱们也不在这碍人眼了!”
叶轻扬肺腑里火烧得正旺,也不看暮天阁两人脸上阴晴,转身便走。
宣霁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想要拦,江鸿看也不看便按住了她,压根没有挪步跟上之意。
察觉宣霁疑惑的目光,江鸿也不多解释,只努了努头,示意她接着看。
那厢,叶轻扬才迈出几步,便被一人挡住了路。
扶秋寒面色通红,脑袋耷拉着没敢抬,固执地张开双臂拦在两人身前,声若蚊蝇道:“别走。”
叶轻扬反唇讥道:“呦,怎么了扶阁主,骂人时声音那么大,现在怎么吃了哑药似的,说什么呢,听都听不见。”
扶秋寒咬紧了唇,内壁被咬得血腥一片,刺痛感刺激着大脑,他长舒一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扑腾跪到了地上。
“请丰公子施展追踪术,为家父报仇!”
在场之人俱是一顿。
叶轻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到,瞠目结舌望着他,须臾又僵着脖子转过脑袋看丰子俞,语无伦次道:“不、不是,我……我没这个意思啊……”
丰子俞也顾不得回,忙不迭扶住扶秋寒双臂,想让人起来。
可扶秋寒执拗地跪在那,用尽浑身力气拖着他,不肯起身,两眼通红藏泪,攥紧的双拳指缝里已经溢出了血。
丰子俞使劲浑身解数,一股脑地全答应下来也没能把人扶起,只好认命一叹,干干脆脆地跪到扶秋寒对面,无奈道:“丰某来此便是为了此事,阁主既然有意,丰某定竭尽所能。但这礼丰某万万受不得,阁主还是快些起来吧。”
默不作声许久的枉日走到两人身边,手掌搭在扶秋寒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唤道:“小寒,起来吧,你好歹是个阁主,这么跪着成何体统?”
扶秋寒泪眼婆娑地仰起头,一言不吭,定定望着他。
枉日叹了口气,点头道:“丰少主,请。”
扶秋寒颤颤巍巍地站起,低垂着眼,看到被指甲扎得不成样子的手掌心,迟到的痛觉席卷而来。他逼自己咽下所有眼泪,胡乱擦着手掌心,一个玉瓶突然砸到了手里。
“先说好,是你自己跪的,不关我事。”叶轻扬避开他的注视,揉着遥遥的背,强撑着底气道。
扶秋寒松开的手再次攥紧,这一次却没张口,把药瓶收下了。
经此一闹,一干人都没了其他心思,枉日行在最前,领着几人行至高大阔气的阁门前,随着快成残影的手印捏出,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入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金光灿灿的楼阁,也不是随地铺就的白玉,而是数十步之外一尊高入云霄的巨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