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是一个凡人,渡真对她来说是苦痛,而非善果,就像当初仲华与你一般,别无二差。”
她笑了,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打颤,笑得头昂起,眼泪涌出。
不见悲伤,全是云开见明般的豁然贯通。
苦痛吗……
她道:“也许吧,但你不懂这个孩子。”
黄琼是个蠢丫头,生前遭尽白眼,死被魔兽吞食入腹。
她性子迟钝,脑子容易慢半拍讲话又温吞,当买家被骗,当卖家亦是,村里人没有不说她傻的。
可她从来都不在意,轻飘飘笑一下就将伤疤揭过,旁人看来这更是做实了她傻。
毕竟,如若不傻,为何不争不辨、不去怨怼呢?
这可是魔域啊。
女人轻阖上眼皮,那抹笑意并未褪去:“心里原本就有很多苦的人,需要多少甜才能填满?”
太素回道:“欲壑难填,人非圣贤之神,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连你我都不能免俗。”
“不,你错了。”女人睁眼与其对视。
“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只需一点甜,便能填满。”
太素蹙眉:“那是至纯至善之人,另当别论。”
女人反问:“那丫头还不够至纯至善吗?”
她复活黄琼提出任务时,以为对方会向她求名求利,或者求她复活双亲。
但她什么都不要,哪怕被自己孤伶复生,又要遁入那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也没有一点怨怼。
黄琼只觉得,救命恩人的要求,她应该履行。
女人机关算尽一生,悟不破、参不透,依旧比不过大智若愚。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小丫头的快乐是如此简单,盈盈一点便能满足。
原来是……善啊。
泰元八十四年的雨,阴冷绵稠,似是魔域无数怨灵所化的苦种。
同年,李仲华逝世,九州同泣,天下缟素。
雾霭沉沉,缥缈孤影入阵。
阵中美人,眼眸如针叶雪松,幽暗苍青,尖锐黯淡,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
仲华,你教我,收余恨,免嗔痴,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傀儡丝绕指柔,似根茎般疯长。
无数次轮回。
只为换红颜昔日一笑。
……
鬼姥惯会蛊惑人心。
“你以为,你为何那么容易便能算计季长鹤?”女人在李垂容耳边低语,尾音上挑。
李垂容将指骨捏得咯咯响,眸光凛冽地看向她。
女人见她不为所动,轻笑一声:“季长鹤能算计仲华,能以一个卑劣质子的身份爬上魔君的位子——”
“你觉得以他的精明心思,凭你自己,能将噬心蛊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种下?”
李垂容抿了抿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这点她不是没有疑虑过,当初她借与君主派敌对许久的顽固臣子势力,将贡茶狸猫换太子,即使事情败露,责任也落不到她头上。
哪怕魔域动荡,双方势力因此而撕开和谐伪装兵戈相向,无论哪一方有损,对她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季长鹤竟然就那么欣然领受了。
一切太过顺其自然。
她不是没有查过缘由,但所以线索都是那么恰当合理,好似真的只是季长鹤多年掌权下的大意之失。
李垂容咬牙:“原来……是你。”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鬼姥就潜伏在魔域了,无论是季长鹤的死,还是墓骨被盗,东领主之死,以及后面发生的许许多多……
她突然明白了。
她语气喃喃重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你根本不是为攒一个大局而将我引出。”
而是。
因为她,才苦心筹谋大局。
女人似乎察觉了她心中所想,绕到她身后继续如鬼魅般开口:“非也,或者说,不全是。”
李垂容很想转头,仔仔细细记住那张算计她到每一深寸的人脸,但奈何身体被定住,连出声都那么艰难。
女人自她身后贴近,“央央,我的意图,与你并无差别啊……”
“大言不惭。”
“我话已至此,你不信,那我无话可说。”
女人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似是回忆,似是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