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放下匕首,他蹙眉眯着眼,指尖上探,轻敲了敲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
不消多言,殷召温当即会意,撤手放开了他。
将将松手之顺,谢行尘猛地抽身,顾不得遍地斑驳的血迹,倒腾着腿倏然窜出几步,呲牙咧嘴地同殷召温紧隔出段距离。
重重吐了口气,总算离了那别扭的姿势,他紧拍拍衣袖,将匕首收刃入鞘。
缓了片刻,他才复又转过头,掀了煞鬼一眼,勉强将思绪拉回,道:“怎么,要放它出去给这村子里的轮回鬼好好活动下筋骨?”
殷召温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闻言,谢行尘轻笑一声,又换回了那副不着调的样,鞋尖点地,三两下自血气横生的一隅之间迈出,给煞鬼空出条道来。
一面溜出门去,他还不忘顺嘴打趣道:“瞧着无甚神智,但愿它不是一出门先追着我们撵。”
空出了道来,殷召温瞥了眼门槛,缓步退出屋内,将煞鬼缓缓引了出来,顺口接过他的话:“神智不全,以怨为引,此地谁不叫它恨之入骨,轮也轮不到我们这两个外乡人头上。”
这般说着,他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地补了句:“嗯……照理讲,算得上于那帮人的报应?”
三言两语间,煞鬼已然拖着好似抽筋去骨般的身子,随着殷召温的动作,慢吞吞地探过了头去。
直至足有半人高的脖子抻到了底,便“呲溜”一声于地上滑落做了一滩。
诡异又滑稽。
脖子不够用盘于梁上层层叠叠扭曲不堪的躯体终于动了,悉悉索索随着脖项一道落下,近乎烂做布条的衣衫极不合身地拖于地上,煞鬼蠕动着,还不忘迈开细长的四肢,似蛇似蜥,诡异至极。
谢行尘负手立于墙边,听得殷召温方才的话语,“噗嗤”一下乐了出来:“我可没读过那么多圣贤书,讲不出理来。”
他踢踢鞋尖,百无聊赖地碾起个干结的土块,随口道:“只可惜历了一世的苦,身陨魂消,纵使化而为鬼手刃仇人,因果报应,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竟……只有我们这些看客会拍手叫好。”
鞋尖微微发力,小土块发出“吱”一声轻响,彻底粉身碎骨。
殷召温攸地抬眼,向他望了过来。
谢行尘仍旧笑嘻嘻地立着,没心没肺般看着热闹。
煞鬼慢吞吞地把身躯自屋内拖了出来,同殷召温隔了段距离,似是始终有些畏惧。
土路被横七竖八的茅屋挤着,容不下它的身子,只得歪歪扭扭折了几道,瞧着便不舒服。
殷召温缓步后退,后脚鞋跟忽地磕至脱皮的黄泥墙上,两人一鬼已然将一隅巷道塞了个满满当当,无路可去。
见状,他不动声色向谢行尘扫了一眼,见煞鬼已然同他拉开段距离,一直舒掌半悬的胳膊便轻飘飘地垂了下来。
“呼——!!!”
垂手瞬间,罡风骤起,一道黑影猝然游出,浮土霎时扑起。
尘土扰了视线,短短一息之间,煞鬼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窄巷之间,只余下了滚着团的尘烟。
“瞧你把人……不对,把鬼吓得,蹿这么快。”挥去逸散而来的尘土,谢行尘弯着笑缓步走了过来。
一面说着,他一面举目掀了眼远天,高天之上无月无斗,成片的云影遮了天光,熏染做了死黑一片。
算来现下尚在深夜,他干脆一伸懒腰,偏头冲殷召温笑道:“回去睡一觉得了,莫要打搅到鬼兄。”
殷召温早已习惯他插科打诨,毫不在意他同个鬼称兄道弟,点头后便随他一道,向那栋破茅屋走了回去。
夜深了,周遭静得瘆人,好似连风都缓了。
二人狼狈为奸一回,总算消停了一会儿,慢悠悠朝着茅屋走着,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复又回到了歪斜破烂的茅屋门前。
一进屋,谢行尘便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摔在了茅草床上,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床。
殷召温仍旧对这快塌了的房子甚是嫌弃,拉开椅子支手又坐在了桌边。
相对无言,二人各自歇息,谢行尘枕着胳膊阖了眼,干脆放空心神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一道凄厉的尖叫猝然撕破寂静。
尖叫声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般,一把将谢行尘抽了起来。
他倏然睁眼,猛地翻身自榻上坐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不短,天已然亮了,只是尚未放晴,铅灰的浓云依旧盖着顶,时不时翻起缕云丝。
“喔,好日子!”抬眼便瞧见窗外的阴沉天,谢行尘挑着眉梢笑了起来,“正合鬼兄心意!”
毫不见外地给煞鬼扣了个心绪,他笑嘻嘻地翻身下榻,兴高采烈唤了声好似坐在龙椅上的殷召温,而后拍去衣衫上的稻草,抬脚便往尖叫声传来之处溜了过去。
殷召温倒是无喜无悲,不紧不慢地起身,跟在他身后,向西南方向行了过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又来到了那少年的茅屋外。
简直话本似重演一般,此处又聚了一群满满当当一群人,同先前一样抻着脖子向内望去,活似一群吊起脖子的鸡鹜。
谢行尘溜溜哒哒凑了过去,听着三三两两的村民交头接耳惊疑不止,他拼命忍住笑,躲在人群后面看着热闹。
那老者自也到了,一个年轻人正在他耳畔低语着,似是在交代探查结果。
便在此时,一个人如同发疯的驴子般猛冲了过来,人未至,破了音的喊声便轰然于众人耳畔炸响。
“大人!!!不好了——!!老泥腿,老泥腿和他媳妇死了!!”